湮技雷的余波如潮水退去,天地间一片死寂。
烟尘散尽,高台之上,《百工开道图》静静悬浮,布帛边缘微微卷起,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厚重气息。
第八分支——“防御·自治”如新生脉络般缓缓搏动,其下那行古篆“技为民所用,法由众共立”,墨迹似血,深嵌经纬,仿佛自亘古而来,又将延至万世。
陈凡立于图前,指尖轻抚那行字,心头震颤不止。
这不是简单的预言,而是某种法则的雏形,是千万凡人心念汇聚后,在世间刻下的第一道印记。
他能感受到,功德系统正悄然震荡,像是被什么全新的力量触动了核心。
「发现新型功德路径:‘制度具现化’——可将共识转化为隐形护界。」
系统提示冰冷而清晰,却让陈凡双眼骤亮。
原来如此……善行不止于救一人、渡一命,真正的功德,是可以筑墙、立碑、定规的!
他猛然抬头,目光扫过满城百姓——那些曾低头劳作、不敢直视修士的匠人、农夫、织妇,此刻眼中已有火光。
他们不再只是被动承受命运的蝼蚁,而是开始相信:自己也能留下名字,也能改变规则。
“图纸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陈凡声音不高,却穿透残风,落入每一个人耳中,“断道使可以毁器、封技、灭谱,但他们毁不掉的东西,叫规矩。”
他掌心一翻,一块通体莹白、无一字痕的玉册浮现而出,温润如脂,隐隐流转着功德金纹——正是以千日行善、万次微德催生的“无字玉册”。
“我们要立的,不是青云宗的戒律,也不是匠盟会的条令。”他顿了顿,声音沉稳如山,“是从今往后,手艺人也能抬头走路的法。”
人群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呼喊。
“立约!”
“立我们自己的法!”
陶阳东市,废墟之上。
昔日匠奴们跪地献宝的广场,如今已被平整夯实。
一座青石搭就的新堂拔地而起,匾额上三个大字铁画银钩——百工堂。
门口无华柱,无灵兽镇守,只立一块素面石碑,上书一行小字:“手艺人,也是修道人。”
字迹朴拙,却力透石背。
陶娘子一身粗布衣裙,站在碑前,手中握着一把凿刀。
她没有请名家执笔,也没有动用符阵镌刻,而是转身面向百姓,朗声道:“这块碑林,每一块,都要由创造者亲手刻下!谁做的器,谁写的方,谁传的艺,谁来留名!”
话音落下,一名老铁匠颤巍巍上前,接过凿刀,在石面上一笔一划刻下:“三足灵犁·王大夯造”。
那犁头他曾改良七十二次,只为让贫田多收半斗粮,却从未被人记住姓名。
一位村妇紧随其后,刻下“滤沙竹篓·李阿婆传”,她一生编篓无数,救活过三条溺水孩童的性命,却被匠盟斥为“贱工不入典籍”。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
有少年刻下“夜光陶釉·赵小角试成”,有盲眼老药师摸着石面,由孙女代笔写下“引火香引·陈九娘遗方”。
每一道刻痕落下,夜琉璃便悄然抬手,一缕愿力如丝线般渗入碑心。
刹那间,文字泛起微光,如同星点初燃。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神通,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坚韧的东西——集体意志的凝结。
陈凡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震动。
这些光,正在形成某种无形的屏障。
就像屋檐挡雨,城墙御敌,只不过这一次,守护这片土地的,不再是剑与符,而是名字与记忆。
孙掌柜捧着一本厚册走上前来,双手微抖:“陈公子……这是七县登记名册,三千二百七十六人,全部自愿转为‘自由匠籍’,脱离匠盟奴契。”
他声音哽咽:“我爹……一辈子给公输家当牛做马,图纸归主家,功劳归监工,临死前求了一张自己画的机关鸟草图带进棺材,都没能拿到手……”
陈凡接过名册,一页页翻过,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被碾碎的人生。
他缓缓走到火盆前,将那叠象征身份枷锁的“奴契牌”投入其中。
火焰腾起,映红众人脸庞。
“从今往后,”他声音坚定如铁,“谁造的器,谁就是师;谁传的艺,谁就有功。这世上,不该再有‘无名之工’。”
火光中,百姓齐声高呼,声浪冲破云霄,连天边残存的因果静默场都在微微震颤。
就在此时,陈凡忽然抬头,望向远方山巅。
那里,一道灰影伫立良久,未发一言,也未出手,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然后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