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接过竹简,看了几行便扔在案几上:稷下学宫论学,天下皆知,算不得通敌。他忽然提高声音,传老夫将令,全军拔营,进驻蓟城外围,协助守城,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骚扰百姓!
冯劫大惊:将军!你这是要违抗相邦的命令?
老夫只听陛下的命令。王翦的目光如刀,陛下让老夫灭燕,没让老夫屠燕。冯大人若有异议,可亲自回咸阳向陛下奏报。
四
暮色四合时,陈墨牵着马走出秦军大营。燕地的乡老们跟在他身后,一路说着感激的话,直到城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散去。赵竭早在城门下候着,见他回来,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
李斯招了。赵竭低声道,他说密信里不仅有秦昭襄王的盟约,还有吕不韦当年与赵太后的私情......
陈墨猛地停住脚步: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吕不韦怕您把这事捅出去,才急于夺回密信。赵竭往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还说......还说陛下早就知道这事,只是一直没发作。
陈墨的心沉了下去。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咸阳宫,嬴政看着吕不韦的眼神,那种冰冷的、带着隐忍的目光,原来不是因为政见不合。
蒙将军那边怎么样?
正在清点长平遗孤的人数,发现里面有个叫赵胜的,曾是赵国的郎中令,说认识您。
赵胜?陈墨想了想,忽然记起长平之战时,那个给赵军传递消息的少年,当时他还送了对方半块干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在这里重逢。
让他到郡守府来见我。陈墨翻身上马,另外,派人去济水南岸盯着田儋的动向,再让人沿着地道去临淄,接应陈砚。
赵竭刚要领命,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快看!济水那边着火了!
陈墨抬头望去,只见济水南岸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那方向,正是田儋驻军的地方。
五
郡守府原是燕太子丹的行宫,如今被秦军征用,正厅里的青铜灯照得四壁通明。陈墨刚换下沾着尘土的朝服,赵胜就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赵甲,头发已经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还带着当年的倔强。
陈先生别来无恙?赵胜对着陈墨深深一揖,当年长平城外,若非先生赠粮,赵某早已饿死在乱葬岗。
赵郎中不必多礼。陈墨示意他坐下,不知你这些年......
说来惭愧。赵胜苦笑一声,长平之战后,我被吕不韦的人救下,本以为遇到了明主,没想到竟是落入了另一个陷阱。他给我们灌迷药,让我们只认字令牌,这些年南征北战,竟不知自己成了他的私兵。
你可知他为何要派你们来蓟城?
知道一些。赵胜压低声音,他说燕地藏着能让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东西,还说这事牵扯到秦昭襄王和宣太后......
宣太后?陈墨心头一震。那是嬴政的曾祖母,当年以太后之位临朝称制,手段狠辣,没想到竟与这封密信有关。
就在这时,亲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太史令!不好了!陈砚公子派人从临淄回来,说......说密信被田儋抢走了,田儋还说要带着密信去咸阳,亲手交给陛下!
陈墨猛地站起身,青铜灯被撞得晃了晃,灯影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田儋是齐国王室旁支,一直想复兴齐国,他若带着密信去咸阳,必然会添油加醋地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别说保住燕地宗庙,恐怕连他自己和陈砚都性命难保。
更可怕的是,密信里若真有宣太后和秦昭襄王的秘密,一旦被嬴政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备马!陈墨抓起剑,我要去追田儋!
赵胜拦住他:先生不可!田儋已经过了济水,往函谷关去了,您现在追根本来不及。他顿了顿,不如让赵某去,赵某熟悉吕不韦的人马,或许能截住他。
陈墨看着赵胜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一支秦军令牌,沿途关卡见此令牌不得阻拦。记住,密信可以抢回来,但若实在抢不回......
赵某明白。赵胜接过令牌,转身就走,披风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陈墨走到窗前,望着济水方向的火光渐渐熄灭,心里像压了块巨石。他知道,赵胜此去九死一生,而田儋带着密信前往咸阳,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必将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翦的声音:陈太史,老夫有要事相商。
陈墨打开门,只见王翦手里拿着一封密封的竹简,脸色凝重:刚收到咸阳来的急报,吕相邦病重,陛下让老夫即刻回师,辅佐公子扶苏监国。
陈墨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冷的封泥,上面刻着嬴政的御印。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吕不韦病重得太巧了,巧得像是在刻意调走王翦。
王翦看着他手里的竹简,忽然道:老夫离营后,蓟城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保住燕国宗庙。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还有,小心李斯,那厮不止是吕不韦的人。
李斯还有别的身份?陈墨刚要追问,王翦已经转身离去,披风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尘土。
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青铜灯的火苗剧烈摇晃。陈墨看着那封来自咸阳的急报,忽然觉得,这封看似寻常的调令背后,藏着比秦昭襄王密信更可怕的阴谋。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宫,此刻正灯火通明。嬴政站在章台殿的丹陛上,手里捏着半块青铜镜,镜面映出他年轻却冷硬的脸。侍中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殿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伴奏。
他出发了吗?嬴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陛下,田儋已过函谷关。侍中颤声道,李斯那边......
让他继续演。嬴政将青铜镜扔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朕倒要看看,这盘棋,最后是谁赢。
雨越下越大,打在章台殿的瓦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有人知道,这场始于蓟城的风波,即将席卷整个天下。而陈墨站在蓟城的郡守府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盘大棋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