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瞬间在他脑海里形成。
既然说一百句都不如让他们亲眼看看，那为什么不办一场活动，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些衣服的好？
第二天，林耀东老早就起床，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瞬间清醒不少，他收拾好后直奔纺织厂。
纺织厂办公楼的走廊里还飘着机器油味，林耀东站在霍长林办公室门口，手指攥着衣角反复揉搓，掌心的汗把布料浸得发潮。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看到霍长林正低头写字，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
霍长林正在审阅生产报表，看到他进来，有些意外。
“耀东？怎么了？跑业务遇到什么困难了？”
“霍总，” 林耀东站在办公桌前，胸膛微微起伏，声音有些颤抖，“我想向公司预支一笔钱！”
霍长林皱了皱眉：“预支钱？你要多少？”
“五百块！”
霍长林手里的钢笔掉在桌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耀东，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五百块？你知道五百块是什么概念吗？够一个普通工人干一年多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霍总，我想办一场活动。” 林耀东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坚定，他把酝酿了一整夜的想法，一字一句说出来，“我们这几天跑下来，发现问题不在于我们的产品，也不在于我们的模式，而是那些老板，他们不信！”
霍长林眉头微蹙：“不信？是觉得我们的布料不好，还是模式有问题？”
“都不是。” 林耀东摇了摇头，往前迈了半步，语气更急切，“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衣服能卖得好，更不相信跟着我们能赚到钱。我们每次拿出样品，他们要么说不如港城货，要么一听要交保证金就把我们赶出来，连多听一句都不肯。”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霍长林，眼睛里亮得像有火在烧：“所以我想办一场现场展销会！把我们的衣服让真人穿上，走出来给所有人看！让他们亲眼看到这衣服有多时髦，有多受欢迎，这样他们才会信我们，才会愿意加盟！”
“现场展销会？” 霍长林皱起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倒是个新鲜法子。不过在哪儿办？怎么个办法？还有，你之前说要预支五百块，为什么要这么多？”
“就在友谊商店门口！” 林耀东语速一下子快了起来，显然早就把细节在心里过了无数遍，“那里是全广州最时髦的地方，每天来逛街的年轻人最多，人流量大，能让更多人看到我们的衣服。咱们在那里租一块空地，搭个台子，把衣服亮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边被反复折叠得发毛，上面用铅笔写得密密麻麻，还有好几处涂改的痕迹。
他把纸递到霍长林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迹：“我这五百块是这么算的，首先租场地，我昨天专门去友谊商店问过门口的管理员，大概要一百块一天，咱们办一天就够了。”
“然后得找几个长得好看、个子高的年轻人来当模特，把咱们的衣服穿上。我打算去知青点找，那里的年轻人大多愿意尝试新鲜事，给他们一人一天十块钱工钱，找五个，就是五十块，这钱肯定能留住人。”
林耀东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还有，光有人走不行，得有声音撑场面！我昨天在海珠广场看到有港城回来的人，拎着一种叫录音机的东西，能放音乐，声音特别响，还特别带劲，老远就能听见。我想去租一台，再买几盘最流行的迪斯科磁带，听人说那磁带一盘就要十多块，这部分估计得大几十块。”
“剩下的钱，咱们印一些宣传单，上面画上咱们的衣服款式，再写清楚加盟的好处，让路过的人都能拿到。还要做几条大横幅，用红布写上咱们的活动名字，挂在显眼的地方，把声势造起来！这样算下来，五百块刚够周转，要是中间有什么意外，可能还不够。”
霍长林低头看着纸上的明细，又抬眼看向林耀东，眼神里露出惊讶。
他原本以为这个农村来的年轻人，只会埋头跑业务，没想到竟有这么缜密的心思，连场地价格、模特工钱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活动的细节也想得这么周全。
“你说的这些，这个叫模特，还有放音乐让他们走出来的想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长林放下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种新鲜事在广州城里都没人做过，一个刚从乡下出来的年轻人怎么会想到？
林耀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颊微微泛红：“霍总，不瞒您说，这都是我听晏老板上课时学来的。”
“晏老板？” 霍长林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
“是啊！” 提到晏明洲，林耀东的眼睛瞬间亮了，语气也变得更激动，“晏老板给我们上营销课的时候说过，要想卖东西，就得先造势，让别人看到这东西的好。他还说，在国外有一种叫Fashion Show的活动，就是找好看的人穿着新衣服在台上走来走去，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晏明洲当时的话，一字一句复述：“晏老板还说，卖衣服卖的不仅仅是布料，更是一种让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咱们的衣服这么时髦，要是能让大家看到穿在身上的样子，感受到那种张扬、自在的劲儿，他们肯定会喜欢，那些老板也会觉得这衣服能卖得出去，自然就愿意跟我们合作了。”
霍长林听完，彻底愣住了。
他那颗还停留在国营厂思维里的脑袋从没听说过这些陌生词汇。
他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指上还有干活留下的薄茧，可说起这些新鲜想法时，眼睛里的光芒都让人无法忽视的年轻人。
这个来自农村的青年，思想已经被晏明洲彻底武装起来，比他这个在厂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厂长，还要懂市场，敢创新。
霍长林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还守着生产了就有人要的老想法。
他沉默了许久，办公室里只有窗外机器运转的轰隆声。
最终，霍长林缓缓站起身，他走到林耀东面前，“五百块不够。”
霍长林的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犹豫，“我让财务给你申请一千块的权限！你放心去办，钱不够了随时跟财务说，只要是为了活动，都能批！”
林耀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道：“霍总，您……”
“人手不够，就从厂里挑。” 霍长林打断他的话，“车间里有不少年轻工人，个子高模样周正的有的是，你去跟他们说，愿意去当模特的，除了工钱，还能给他们放一天假，肯定有人愿意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耀东身上，语气充满了信任和期待：“设备不够就去市里买，不用租！录音机、磁带这些东西，买下来以后公司搞活动还能用。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一仗，你必须给我打得漂漂亮亮，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明洲服饰的人，都好好看看！”
林耀东看着霍长林充满信任的眼神，鼻子突然一酸，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霍总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您和厂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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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广州的天气格外好，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友谊商店那漂白的墙上。
友谊商店是广州最时髦、最高档的百货大楼，平时来这里的都是穿着讲究的人，今天门口却格外热闹，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块巨大的红布横幅被高高挂在商店门口的电线杆上，上面用黄色油漆写着“明洲风尚，引领潮流，广州首届现代时装发布会”的字样。
字体遒劲有力，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指着横幅议论，好奇这时装发布会到底是个什么新鲜事。
商店门口的空地上，几个工人正忙着搭建台子。
台子是用木板临时搭的，上面铺着从厂里拉来的红色灯芯绒布料，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喜庆和洋气。
周围还摆了几个大音箱，黑色的外壳锃亮，引得不少孩子围着看。
下午两点，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连马路上都站满了围观的人，交警不得不过来维持秩序，让路过的自行车和汽车慢慢绕行。
大多数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卖衣服宣传活动，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人则是等着看笑话，小声议论着本地厂还想搞新鲜花样，怕是要丢人。
就在这时，一阵充满动感节奏的劲爆音乐突然从台子两旁的大音箱里炸响！
“咚咚” 的鼓点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明快的旋律瞬间让整个广场都沸腾起来。
这是当时风靡港台的迪斯科舞曲，在广州城里很少有人听过，不少年轻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跟着节奏晃动身体。
紧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五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女从友谊商店里走了出来。
他们有的是厂里的工人，有的是从知青点找来的年轻人，都画着时髦的妆容。
女孩们涂着鲜艳的口红，眼尾还画了淡淡的眼线，男孩们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喷了点发胶，显得格外精神。
他们都穿着明洲服饰的衣服，女孩们穿的是宝蓝色的喇叭裤，搭配着淡黄色花衬衫，衬衫的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里面的白色小背心。
男孩们则是黑色喇叭裤配明黄色的条纹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这些衣服色彩鲜艳，款式新颖，在当时满大街灰蓝黑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亮眼。
五个年轻人伴随着动感的音乐，自信地走上台子。
他们的步伐轻快又张扬，偶尔还会对着台下挥手摆姿势。
女孩轻轻转动身体，让喇叭裤的裤脚随风摆动，男孩则单手插兜，抬头挺胸，眼神里满是自信。
这种视觉冲击力，瞬间引爆了全场！
围观的年轻人眼睛都看直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穿衣服，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活力的展示方式。
不少女孩拉着同伴的手，激动地尖叫：“哇！这裤子也太好看了吧！我也要买一条！”
男孩们则盯着台上的衬衫，小声跟身边的人说：“这衣服穿出去，肯定特别酷！”
广场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大，连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也忍不住跟着鼓掌。
有人拿出相机，对着台上拍照，想要把这新鲜的一幕记录下来，还有人挤到前面，想要看得更清楚，整个友谊商店门口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时装秀持续了一个小时，当最后一个模特走下台子时，整个友谊商店门口已经被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连商店二楼的窗户边都挤满了人，大家都探着头往下看。
而之前那些对林耀东爱答不理甚至把他当骗子的个体户老板们，此刻都挤在人群的最前面，眼睛里冒着绿光，死死地盯着台上的衣服。
这衣服要是拿到自己的摊位上卖，肯定能卖爆！
时装秀刚一结束，音乐还没停，这些精明的个体户老板们就疯了一样冲向后台。
后台是用布帘围起来的小空间，林耀东正忙着给模特们递水递毛巾，突然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老板！我要加盟！我要签合同！”
一个之前把林耀东赶出去的高第街摊主挤到最前面，手里攥着五百块钱，硬塞到林耀东手里，“这是保证金，你点一下！我要一百条喇叭裤，五十件花衬衫，最好明天就能拿货！”
“我也要加盟！” 旁边一个西湖路的摊主也急了，挥着手里的钞票，“给我来两百条喇叭裤，不，三百条！还有那个明黄色的条纹衬衫，有多少我要多少！我摊位上年轻人多，肯定好卖！”
“我也要！我也要！先给我签合同！”
“老板，我之前对您态度不好，您别介意，我现在就交保证金，能不能先给我留一批货？”
老板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手里的钞票像雪花一样递到林耀东面前，有的人还拿着笔和纸，催着他赶紧签加盟合同。
林耀东看着眼前这幅疯狂的景象，听着耳边一声声如同天籁般的“老板”，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他手里攥着一大沓加盟合同，合同上已经签满了名字，还沾着老板们手上的汗渍。
他低头看着这些合同，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些急切的老板们，心里那股因为连日奔波和受挫而变得疲惫的感觉，瞬间被一股炙热的火焰填满。
林耀东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溢出的泪水憋回去。
他想起了自己跑遍高第街被人赶出来的委屈，想起了在宿舍里默默攥着合同的夜晚，想起了霍长林把财务室钥匙拍在桌上的信任，还有晏明洲上课时说的那些话。
他终于做到了！
阳光透过布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林耀东的脸上，也落在那些鲜艳的衣服上，他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笑得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