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啊,咱们这河滩上,明朝时曾有个‘接官亭’。”老槐爷用烟杆指了个方向,“那时水路发达,来往官员都在那里迎送。作揖行礼,是官场的规矩,也是礼数。”
“那孙悟空又是怎么回事?”
老槐爷笑了:“这就跟编县志的孙文书有关了。”
根据老槐爷的讲述和县志零散记载,青苇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孙文书少时家贫,却聪颖好学。某日他在河滩捡柴时救了一只受伤的白猿,当夜梦见一金甲神人自称“猿公”,许诺报恩。此后孙文书文思泉进,乡试中举。然而他性情刚直,在官场屡遭排挤,终被贬回乡。
郁郁寡欢的孙文书常在接官亭独坐。某日雨后,他竟看见亭子上空出现官员互相作揖的景象,其中还有戴凤翅紫金冠的猴王。那猴王朝他微笑,恍然就是他梦中见过的“猿公”。
孙文书顿悟——官场沉浮不过云烟,天地间真正的礼数,是超越身份与阶层的相互尊重。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仙官,还是传说中的齐天大圣,都在遵循这古老的礼仪。
他将这一幕记入县志,并在“猴冠神将”旁标注“此吾梦中师也”。他去世后,接官亭也因河道改迁而荒废,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那奇异的景象,却每隔百年就会重现一次。
“能看到‘云中官’的,都是与这天地尚有缘分的人。”老槐爷意味深长地说,“你父母那辈人,整日操心柴米油盐,眼睛早就看不见这些喽。”
青苇查阅气象记录,发现近期将有一个与二十年前几乎完全相同的天气过程——午后雷雨,傍晚放晴,风向风速都极为相似。
在那个预测的日期,他提前来到河滩旧址。如今这里已是一片荒草,只有几块基石暗示着这里曾有过建筑。天空阴沉,闷雷滚滚,正如二十年前那个黄昏。
雨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泥土上,溅起阵阵土腥味。青苇躲在一棵老槐树下,心跳如擂鼓。
雨停了,西边云破天开,霞光万道。东边的乌云尚未退去,形成一道明暗交界的奇观。
来了!
云层开始泛金,身影逐渐凝聚。还是那些着各色官服的仙官,还是那样庄重地互相作揖。青苇屏住呼吸,在那些身影中急切地寻找着。
找到了!那个戴凤翅紫金冠的身影就在官员行列中,与其他仙官一样抱拳行礼。这一次,青苇看得更加清楚——那确实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孙悟空,但又不仅仅是孙悟空。那身影既像是戏曲中的美猴王,又带着佛家的慈悲庄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天地自然的灵性。
仿佛感应到青苇的注视,那猴冠神将再次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这次没有眨眼,而是郑重地、朝着青苇的方向,深深一揖。
青苇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这不是表演,不是幻影,这是真实的、跨越时空的致意。他整了整衣冠,朝着天空,朝着那猴冠神将,也朝着所有云中官影,恭恭敬敬地还了一揖。
当他直起身时,云中景象正缓缓消散,如同墨迹浸入清水,了无痕迹。但青苇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后来,青苇在新编县志的插图中,悄悄在河滩风景的云朵里,画了几个若隐若现的作揖官影和一个戴凤翅紫金冠的侧影。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就像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雨后云霞中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影变化。
但青苇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某个有缘人也许会抬头看见,然后像他一样,开始追寻一个关于记忆、真实与礼数的故事。而天地间最大的真实,或许就藏在那互相致意的一揖里——无论仙凡,无论人神,彼此尊重,方能成就这瑰丽万千的世界。
至于那究竟是孙悟空,是猿公,还是每个人心中那份对天地的敬畏与好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那个雨后的黄昏,一个孩子看见了奇迹,并且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奇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