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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风雨夜,储君初承重(1 / 2)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东宫殿宇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天穹破了个窟窿。已是子夜时分,太子赵珩却并未安寝,他独自坐在书案前,对着一盏孤灯,眉头紧锁,手中虽拿着一卷《资治通鉴》,目光却早已飘远,没有焦点。

黑水峪军屯的惨讯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一百零三名戍边将士,就这样血染疆场,身首异处。作为储君,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愤怒于北狄左贤王的残暴挑衅,无力于自己虽居东宫,面对此等军国大事,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此枯坐,等待父皇的决断。

他知道父皇病重,太极殿如今几乎是宫中的禁区,等闲不得入内。每一次宫人匆忙进出,每一次太医的低声议论,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他不敢想象父皇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病痛折磨,还要分神处理这等棘手至极的边患。

「殿下,」贴身内侍德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福顺公公来了,就在殿外,说……说陛下急召您即刻前往太极殿!」

「什么?!」赵珩猛地站起身,书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这个时候召他入宫?还是急召?难道是父皇……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脏骤然紧缩。

「快!更衣!」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几乎是吼出来的。

德安连忙伺候他换上正式的常服袍褂,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慌乱。赵珩一边配合着穿衣,一边脑中飞速旋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他脊背发凉。

片刻后,他跟着浑身湿透、面色凝重的福顺,步履匆匆地穿行在连接东宫与太极殿的宫廊下。狂风裹挟着雨水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但赵珩却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片汗湿。

「福公公,」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父皇……父皇龙体如何?为何深夜召见?」

福顺脚步不停,侧过头,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流下,他的眼神复杂,充满了忧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殿下,老奴……不好多说。陛下……陛下在等您。您……您要做好准备。」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赵珩的心上。做好准备?准备什么?他不敢再问,只能咬紧牙关,加快脚步。

踏入太极殿的范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殿外的侍卫和宫人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当福顺推开内殿那扇沉重的殿门时,一股更浓郁的血腥气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冲得赵珩几乎一个踉跄。

内殿只点了几盏昏暗的宫灯,光线幽暗,将龙榻上那个身影勾勒得愈发瘦削单薄。赵珩一眼就看到他的父皇——女帝冷焰,正半倚在靠枕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唇边甚至还能看到未曾擦净的淡淡血痕,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显得异常艰难。

而最刺目的,是龙榻前脚踏上,那一片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暗红色血迹,如同雪地里的红梅,灼痛了他的眼睛。

「父……父皇!」赵珩喉头一哽,几乎是扑到榻前,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您……您怎么样了?」

冷焰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在看到赵珩的瞬间,却骤然凝聚起一点锐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最后跳跃的火星。

「起来……说话。」她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赵珩依言起身,却依旧躬着身子,不敢直视父皇那病弱却依旧威仪不减的目光。他注意到父皇枯瘦的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黑水峪的事……你知道了吧?」冷焰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儿臣……已知晓。」赵珩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北狄左贤王,人神共愤!儿臣恨不能亲赴边关,手刃此獠!」

「光有血气之勇……不够。」冷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朕召你来,是要问你……若你是朕,此刻……当如何应对?」

赵珩心中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冷焰。这是父皇第一次,在他面前,用如此直接的方式,考校他处理真正军国大事的能力!而且是在父皇病重、边关告急的危急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整理着思绪。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问答,这关乎父皇对他的评判,更可能关乎……帝国的未来。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回父皇,儿臣以为,左贤王此举,意在挑衅试探,若我朝反应软弱,其必定得寸进尺,北境永无宁日,且周边诸国亦会生出轻慢之心。故,必须予以雷霆反击!」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冷焰的神色,见她没有表示反对,才继续道:「然,杨阁老所虑,亦不无道理。北狄内部情势复杂,左贤王未必没有后手。我朝大军若贸然深入,恐中埋伏,或陷入持久消耗,于国力有损。且……且父皇圣体欠安,国内……亦非铁板一块。」他最后一句说得极其含蓄,但意思已经点到。

「故,儿臣愚见,」赵珩总结道,「当以雷霆手段,打击左贤王本部,但目标需明确,不求占领其地,但求歼灭其有生力量,斩其首领,以儆效尤!同时,需严令镇北关主将,谨慎用兵,不可冒进,以防落入圈套。对外,需大张旗鼓,宣扬此战乃正义之师,为殉国将士复仇,占据道义高地。对内……则需稳定朝局,严防有人趁机构衅生事。」

他将主战派与主和派的观点进行了折中,既强调了军事打击的必要性,也考虑了战略风险和内部稳定,对于一个少年储君而言,已属思虑周全。

冷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赵珩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说得……不错。考虑到了战、和、内、外。但是……珩儿,你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

赵珩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冷焰的目光锐利地盯住他:「你告诉朕……朕,为何一定要打这一仗?而且,必须要……打赢?」

赵珩被问住了。为何要打?不是为了报仇雪恨吗?不是为了扞卫国威吗?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看着他略显茫然的眼神,冷焰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在此刻灌输给他的急迫。

「报仇?国威?」冷焰嗤笑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势,让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赵珩慌忙想上前,却被她抬手阻止。

她喘匀了气,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钢针,扎进赵珩的耳中:「那些……都是说给外人听的!朕要打这一仗,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朕,快死了!」

「父皇!」赵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

「闭嘴!听朕说完!」冷焰厉声打断他,尽管声音虚弱,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却瞬间压得赵珩不敢再言。

「朕若此时示弱,」冷焰的目光如同寒冰,映着跳动的烛火,「北狄会立刻得寸进尺!国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豺狼虎豹——比如永嘉侯,比如安国公,比如……那个藏在星陨湖的观星阁主!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立刻扑上来!他们会觉得,朕不行了,朕的继承人……还是个不堪大任的孩子!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撕碎朕留下的基业,撕碎你!」

她的眼神凶狠得吓人,带着一种濒死母兽护崽般的疯狂:「所以,这一仗,必须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快,打得漂亮!朕要用左贤王的人头,告诉所有人——朕还没死!朕的刀,还锋利着!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左贤王就是他们的下场!朕要用这场胜利,为你……争取时间!稳住局面!你明白吗?!」

赵珩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父皇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将他之前那些书本上的、相对理想化的认知,炸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血淋淋地认识到,帝王的决策,背后牵扯的,是如此冷酷而残酷的现实!不是为了虚无的道义,而是为了最根本的生存和权力的稳固!

「儿臣……儿臣明白了!」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醒。

看着他的变化,冷焰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她艰难地抬起手,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张薄绢,递了过去。

「看看……这个。」

赵珩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地图和器械图样。起初他有些疑惑,但当他辨认出那神臂弩的击发部件和火蒺藜的外壳时,他的脸色骤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