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医来了,您让太医看看吧……」福顺哭着哀求。
冷焰无力地闭着眼,微微摇了摇头。药石罔效,何必再浪费时间。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时,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声音,在内殿一侧的窗棂上,响起了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冷焰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这是……「青鸾」有最紧急密报传来的信号!而且是必须她亲自接收的最高级别密报!
「福顺……」她声音微弱地唤道。
「老奴在!」
「扶朕……到窗边……你……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冷焰用尽力气吩咐。
福顺虽不明所以,但见陛下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挪到窗边的软榻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内殿的大门,亲自守在门外。
冷焰靠在窗边,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推开了窗户的一条缝隙。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瞬间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精神却为之一振。
窗外,雨幕之中,一个身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水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单膝跪地,身上还在不断滴着水。来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冷静锐利的眼睛,正是「青鸾」麾下最顶尖的密探之一。
「陛下。」密探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水汽。
「说……」冷焰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密探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小竹管,双手呈上:「‘青鸾’大人急报!星陨湖方向,有重大发现!」
冷焰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接过竹管,手指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费力地剥开油纸,取出了里面一张卷着的、质地特殊的薄绢。
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她看清了薄绢上的内容。
那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简易却清晰的地图,以及旁边用细如发丝的笔触画出的几种物品图样。
地图标注的是星陨湖深处,一处极为隐蔽的峡谷水道,旁边用朱砂点了一个醒目的标记。而旁边的物品图样……
冷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图样,她认得!虽然画得简略,但那独特的结构……分明是军中严格管制,绝不允许外流的大型弩机——神臂弩的核心击发部件!还有……那是用于制作火蒺藜(类似地雷)的铸铁外壳!以及……一种她只在工部最机密的档案中看到过的,用于水底潜行的换气装置——“鳃囊”的草图!
神臂弩!火蒺藜!鳃囊!
观星阁主,一个江湖术士,不仅在暗中搜集军械物资,他还在星陨湖那个外人难以进入的地方,建立了据点,而且……很可能在秘密研制、甚至批量生产这些朝廷严控的战争利器!
他想做什么?!拥兵自重?还是……颠覆朝廷?!
联想到那瓶“彼岸黄泉”,那卷血诏,以及如今朝堂内外的风起云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冷焰脑中形成!
这个观星阁主,绝不仅仅是江湖势力那么简单!他的图谋,恐怕比永嘉侯、安国公之流,要大得多!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权力和财富,而是……这整个天下!
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雨水更加冰冷,瞬间浸透了冷焰的四肢百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处心积虑要给她下毒,要搅乱朝纲。因为她这个女帝,以及她所建立的相对稳固的统治,是他实现野心的最大障碍!
「‘青鸾’……还查到了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地问。
密探低声道:「回陛下,根据目前探查到的线索,以及混入商队的兄弟冒死传回的消息,那个峡谷水道守卫极其森严,水下设有暗桩和铃网,难以靠近。但可以确定,里面有大量人员活动的痕迹,而且……似乎有规律的运输船只进出,运送的都是沉重物资。我们的人……折了两个在水里,未能深入核心。」
冷焰握紧了手中的薄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星陨湖,果然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告诉‘青鸾’……」冷焰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的狠厉与决绝,「暂停……对永嘉侯等人家族的深入探查……集中所有能动用的精锐力量……给朕盯死星陨湖!」
她喘息着,继续下令:「想办法……抓一两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或者……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物资来源……和人员构成!朕要知道……这个观星阁主……到底是谁!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密探毫不犹豫地领命。
「还有……」冷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让我们在江湖上的人……散出消息去……就说……朝廷已知晓星陨湖异动……不日将派水师……前往‘清剿水匪’……」
这是打草惊蛇,也是引蛇出洞!她要看看,这个消息传出去后,观星阁主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自乱阵脚!
「属下明白!」密探重重磕头,随即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窗户被重新关上,内殿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留下冷焰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那张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有千钧之重的薄绢。
边关战火将起,朝内暗流汹涌,如今又加上一个深不可测、图谋造反的星陨湖……
冷焰靠在窗边,感受着生命力正从这具残破的躯体内快速流逝。绝望吗?或许有一点。但她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彻底放开一切的冷静与疯狂。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枯瘦、布满针孔和青筋的手背,然后,慢慢探入枕下,摸出了那片一直陪伴着她的、边缘已经被她摩挲得有些光滑的染血碎瓷。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那是多年前胤都皇宫,她被迫赤足踏过的碎瓷,是她屈辱的开始,也是她复仇的见证。
她将瓷片紧紧握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都想让朕死……」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诡异和森然,「那就来吧……看看是你们先……踏着朕的尸体过去……还是朕……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暗夜里即将燃尽的篝火,在最后时刻,爆发出最耀眼、也最灼热的光芒。
「福顺!」她扬声道,尽管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
福顺立刻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担忧。
「传朕旨意,」冷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召太子……即刻入宫!朕……有要紧事……交代他!」
福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陛下。这个时候……召太子殿下?
「快去!」冷焰催促道,眼神不容置疑。
「老奴……遵旨!」福顺不敢再问,转身飞奔而去。
冷焰独自坐在窗边,望着殿外依旧滂沱的雨势,手中的瓷片握得更紧。
有些课,是时候提前给赵珩上了。有些担子,是时候让他尝试着接触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在那之前,她必须为她唯一的继承人,铺好最后的路,扫清……尽可能多的障碍。
暴雨如注,冲刷着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也冲刷着这个帝国深藏的污秽与阴谋。而太极殿内,一场关乎帝国未来命运的托付,正在这风雨交加、内忧外患的夜晚,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