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他自然也做了手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为了逼冷焰在极度愤怒和压力下失去判断,他在酒壶的内壁,涂抹了另一种需要引子才能激发的慢性奇毒。而那引子,就是他指尖藏匿的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在他举起漆盘,看似无意地摩挲壶身时,便已悄然融入酒中。
他原本的计划是,无论冷焰喝与不喝,他都有后手。若她不喝,他自有言辞逼宫;若她喝下……他便假装被她的气势所慑,吐血昏厥,将“被陛下威势所惊”的戏码做足,同时暗中服下早就准备好的半份解药。而冷焰,则在众目睽睽之下饮下毒酒,日后毒发身亡,也无人会怀疑到他这个“当场被吓晕”的废帝头上,只会认为是陛下积劳成疾,或是旧伤复发。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冷焰竟然如此刚烈决绝!没算到她不但喝了,还是对着壶嘴一饮而尽!更没算到,她会在最后,用那样诛心的言语,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傲,都踩得粉碎!
「滚回你的镜宫去!」
「可怜虫本质!」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比体内毒发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
「啊——!!!」
萧绝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四周那无数面镜子。镜子里,映照出无数个他——狼狈的、吐血的、狰狞的、绝望的……每一个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失败,他的不堪!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向最近的一面铜镜,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去!
「砰!砰!砰!」
拳头砸在坚硬的铜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镜子纹丝不动,只映照出他更加疯狂扭曲的面容。
「冷焰!冷焰!你该死!你该死!!」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镜宫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他体内的毒素因为情绪激动而加速蔓延,一阵剧烈的绞痛传来,让他再次跪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囚服。
「不对……不对……」剧痛中,他混乱的思绪里闪过一丝清明,「她喝了……她喝得比预想中多得多……她肯定也中毒了……那么烈的毒性,就算她有解毒丹,也撑不了多久……撑不了多久……」
这个认知,让他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平衡和……快意。
他哈哈地低笑起来,笑声沙哑而癫狂,混合着痛苦的喘息,在镜宫中幽幽回荡。
「一起死……也好……一起死……黄泉路上……朕……不,我……我再慢慢跟你算账……冷焰……我的……好皇妹……我们……不死不休……」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如同恶鬼般的自己,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迷茫,喃喃自语:
「母妃……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用命换来的……胤朝江山……这就是……你选的好女儿……我们……都在地狱里了……」
……
监察院,地下密堂。
「青鸾」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各地官员贪腐的密报,正准备稍事休息,一枚刻着火焰纹路的特殊铜管,被心腹以最快的速度呈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来自宫中最紧急的密信渠道!
「青鸾」面具下的眉头微蹙,迅速打开铜管,抽出里面的绢帛。只看了一眼,她的身体便微微一僵。
绢帛上只有寥寥数字,是陛下亲笔,字迹却显得虚浮无力:
「宫中剧变,速来,秘。」
后面跟着入宫的密道标识和接头暗号。
「宫中剧变?」「青鸾」的心猛地一沉。她自然听说了今日正德门公祭之事,也知道萧绝被提出镜宫,但她安排在宫外的眼线还没来得及将广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详细传回。
陛下用了「剧变」二字,且笔迹如此虚弱……
出大事了!
没有丝毫犹豫,「青鸾」立刻起身,对心腹简短下令:「启动‘玄鸟’预案,监察院进入一级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所有情报直接封存,等我回来处理!」
「是!」
吩咐完毕,「青鸾」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堂的阴影中,沿着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密道,向着皇宫方向急速潜行。
……
太极殿内殿。
冷焰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碧绿药丸的药效正在逐渐消退,那诡异的毒性如同附骨之疽,在她体内疯狂肆虐。时而被烈火灼烧,时而被寒冰冻彻,万蚁啃噬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
「陛下……陛下您再撑一会儿……‘青鸾’大人很快就到了……」心腹宫娥一边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一边带着哭腔低声安慰。
福顺则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时侧耳倾听殿外的动静,生怕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来。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转动声从龙床后的墙壁传来。
福顺和宫娥立刻警觉地望去。
只见墙壁上一块暗板悄然滑开,一道身着深青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半张青鸾面具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入。她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风的寒意和地下密道的潮湿气息。
正是「青鸾」!
「陛下!」「青鸾」一眼就看到软榻上气息奄奄的冷焰,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几步抢到榻前,单膝跪地,伸手便搭上了冷焰的腕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青鸾」心头巨震!紊乱、浮涩、时快时慢,更有一股阴寒与燥热交织的邪气在经脉中乱窜!这是中了剧毒,而且是多种毒素混合的迹象!
「怎么回事?!」「青鸾」猛地抬头,看向福顺,声音冷冽如冰。
福顺噗通跪下,带着哭腔,以最快的速度,将今日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女帝如何被萧绝言语所激,如何夺壶狂饮,如何斥退萧绝,以及回殿后毒发的情形,原原本本、不敢有丝毫遗漏地叙述了一遍。
「……陛下不准声张,不准传太医,只让老奴秘密请您入宫……‘青鸾’大人,您快想想办法救救陛下啊!」福顺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青鸾」听着,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即使她早已历练得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由得为女帝的刚烈与所处的绝境感到阵阵心悸。
萧绝!又是萧绝!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她强压下翻涌的杀意,仔细探查着冷焰的脉象,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金针。她手法如电,迅速在冷焰的几处大穴上落下金针,暂时护住其心脉,延缓毒素攻心。
「陛下所中之毒,极其复杂诡异,非寻常解毒丹可解。」「青鸾」声音沉重,「我只能暂时压制,争取时间。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知道毒药的具体成分!」
她看向冷焰,沉声问道:「陛下,您可能感知到,毒素主要侵袭何处?有何特异感觉?」
冷焰在「青鸾」金针渡穴后,神智清明了一丝,她艰难地睁开眼,看着「青鸾」面具下那双沉静却难掩焦灼的眼睛,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弱:
「冰……火交织……如蚁噬……骨……萧绝……他……定然知晓……成分……」
「青鸾」瞬间明白了冷焰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萧绝是下毒者,他那里最有可能有解药,或者至少知道毒药配方!
「我明白了。」「青鸾」霍然起身,眼中寒光凛冽,「我这就去镜宫,‘问’萧绝要解药!」
「不……」「青鸾」刚要转身,手腕却被冷焰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冷焰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恨我入骨……不会……轻易交出……直接去……是下策……」「青鸾」立刻俯身:「请陛下示下。」
冷焰喘息了几下,聚集起残存的精神,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提及……观星阁令牌……此物……或许……是关键……你……先去查……定北侯……真正的……死因……还有……张署正……他……有问题……」
「观星阁令牌?定北侯死因?张署正?」「青鸾」迅速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陛下是怀疑,定北侯之死、萧绝投毒、乃至观星阁令牌,这几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而太医署正张之谦,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是!臣明白了!」「青鸾」重重颔首,「臣会立刻分头行动,一边暗中控制张署正,探查侯爷死因,寻找令牌线索;一边……我会用我的方式,去‘拜访’萧绝,撬开他的嘴!」
冷焰微微点了点头,松开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一切交给「青鸾」,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青鸾」深深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帝王,不再犹豫,身形一闪,再次没入龙床后的密道,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去执行她那关乎帝国命运的任务。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冷焰压抑的、痛苦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灯花声。
而殿外,风雪愈急,夜色渐浓。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胤都,并不知道,一场更深、更暗的风暴,正在这皇城的最深处,悄然酝酿。
第271章,就在这内忧外患、毒噬帝心的压抑与「青鸾」悄然展开的行动中,画上了句号。未来的走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女帝的命运,太子的处境,乃至整个焰朝的江山,都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