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萧绝那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石地上的闷响，仿佛一记重锤，敲碎了太极殿广场上那凝固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远比之前更为剧烈的哗然与骚动！
「陛下！陛下！」老太监凄厉的呼喊声率先响起，连滚爬爬地冲向那扇已然紧闭的太极殿门。几名宫娥也惊慌失措地跟上。
百官们更是乱作一团。有人惊骇于女帝竟真的饮下了那来历不明的酒，有人震怖于萧绝的当场呕血昏厥，更有人心思急转，思考着这惊天变故背后的含义与自己的站位。
杨文渊脸色铁青，看着倒地不起的萧绝，又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太极殿，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与……一丝恐惧。他本想借定北侯之死和萧绝的嘴，扳倒太子，敲打女帝，却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女帝那决绝的一饮，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所有精心准备的弹劾与质疑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甚至……卑劣。
「太医！快传太医！」有官员反应过来，高声疾呼。不知这呼喊，是为了倒地吐血的萧绝，还是为了那饮酒入殿、情况未知的女帝。
玄甲禁卫们依旧面无表情，但紧握刀柄的手关节已然发白。他们迅速上前，两人一组，粗暴地将瘫软如泥的萧绝从地上架起。此时的萧绝，面如金纸，唇边血迹蜿蜒，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指点江山、构陷储君的疯狂模样？如同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破败玩偶，被毫不留情地拖离广场，向着那座囚禁他多年的镜宫而去。
定北侯的灵柩，依旧孤零零地停在广场中央。侯府家眷们抱在一起，哭声被这接连的巨变吓得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和满眼的惊恐。这场原本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御前公祭，已然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闹剧，不，是惨剧！
……
太极殿内。
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但也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下来。
「陛下！」
冷焰在宫娥的搀扶下，刚踏入内殿，强撑的那口气仿佛瞬间泄去，整个人猛地一个踉跄，几乎软倒。她一把推开试图搀扶她的宫娥，踉跄着扑向最近的蟠龙金柱，单手死死撑住冰凉的柱身，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自己的腹部。
「呃……」压抑的、痛苦的呻吟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她齿缝间溢出。
那酒！那酒果然有问题！
她岂会不知萧绝呈上的酒可能有毒？但她更清楚，在那众目睽睽之下，在萧绝用言语编织的、几乎无解的恶毒陷阱里，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以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才能粉碎一切阴谋，震慑所有宵小！
她赌了！
赌萧绝不敢同饮！
赌她自己……能扛过去！
可那入喉的灼烧感之后，紧随而来的并非简单的剧痛，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麻痒与绞痛，从咽喉一路蔓延至五脏六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她体内窜动，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却又带来一种焚烧般的灼热！
这不是普通的鸩毒！
这是……混合了多种奇毒，甚至可能掺杂了北狄巫术的诡异之物！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玄黑色的衣袍上，迅速洇开，颜色竟隐隐发暗！
「陛下！」紧随其后的老太监福顺（接替已逝福忠的心腹）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对着殿外吼道：「太医！太医速速觐见！快！」
「不……不准声张！」冷焰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那暗红的血痕，但眼神却如同濒死凶兽般狠厉，「封锁……封锁大殿！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斩！」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顺一愣，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意图。陛下是在硬撑！绝不能让她当众饮鸩示弱之后，立刻传出毒发昏迷的消息！否则，刚刚被压制下去的动荡，会以百倍千倍的速度反弹！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立刻就会大乱！
「老奴遵旨！」福顺噗通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连滚爬爬地起身，尖着嗓子对殿内所有内侍宫娥下令：「关闭所有侧门！严守殿宇！没有陛下口谕，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今日殿内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诛九族！」
殿内侍从们噤若寒蝉，慌忙行动。
冷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金柱缓缓滑落。两名心腹宫娥含泪上前，奋力将她搀扶到内殿的软榻上。
「药……朕的……药……」冷焰蜷缩在榻上，额头冷汗涔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体内那诡异的折磨。
她常年与毒物打交道，自身亦有一定抗性，且为了应对各种暗杀，太医院正曾秘密为她配制过几种解毒丹，虽不能解百毒，但能压制、延缓毒性发作。
福顺连滚爬爬地从暗格中取出一只白玉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药丸，颤抖着喂入冷焰口中。
药丸咽下，一股清凉之意暂时压下了喉间的灼痛，但腹内那冰火交织、万蚁啃噬的感觉却并未消退多少，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冷焰闭上眼，全力运转体内那微弱的内息，试图引导药力，对抗毒素。她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从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流逝。
萧绝……你好毒的心！好狠的算计！
他根本就不是单纯地想构陷她和太子！他从一开始，就存了与她同归于尽，或者至少是重创她，让这江山随之动荡的心思！
那杯酒，无论她喝与不喝，都是一个死局！
若她不喝，坐实猜忌，威信扫地，朝局必然崩乱。
若她喝了……便是如今这般下场！
「陛下，太医署正张大人已在殿外候旨，他……」福顺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让他……滚！」冷焰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今日……他诊断定北侯‘无力回天’，朕……信不过他！」
谁知道这张署正，是不是也被谁收买了？就算没有，让他进来，看到她如此模样，消息也难保不走漏。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陛下！」福顺急得老泪纵横。
冷焰剧烈地喘息着，脑中飞速运转。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太子尚未完全掌控朝局，北狄虎视眈眈，朝中暗流汹涌，她若此刻倒下，她毕生心血建立的焰朝，很可能瞬间分崩离析！
还有萧绝……他今日之举，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仅仅是凭他一个被囚禁的废帝，如何能弄到如此诡异的复合奇毒？如何能精准地把握定北侯暴毙的这个时机？
疑点太多了！
「传……传朕密旨……」冷焰强提着一口气，声音微弱却清晰，「令‘青鸾’……即刻秘密入宫见驾！要快！」
如今，她能绝对信任，且有能力处理此等危局的人，唯有执掌监察院、隐藏在暗处的「青鸾」了。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福顺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下，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去传递消息。
冷焰重新瘫软在榻上，身体的痛苦与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苍白而痛苦的侧脸，那曾经睥睨天下的女帝，此刻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北狄那个备受冷落的三公主时，在冰冷的宫殿里，也是这般无助地对抗着病痛与欺辱。那时，她袖中藏着的，是一片锋利的碎瓷，靠着一股不甘和恨意，硬生生熬了过来。
后来，那片碎瓷，染上了无数仇敌的血，包括萧绝的。
而今天，她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独自对抗着更阴险的毒刃。
「呵……」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染血的指尖，下意识地摸索向枕下——那里，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锦盒静静躺着，里面是那片早已被鲜血浸透、打磨得光滑却依旧锋利的……碎瓷片。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给予了她一丝虚幻的力量。
……
镜宫。
这里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布满铜镜的华丽囚笼。每一面镜子都光可鉴人，映照出无数个扭曲、破碎的身影。
「砰！」
萧绝被两名玄甲禁卫如同丢垃圾一般，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呃……」剧烈的疼痛让萧绝从半昏迷中苏醒过来。他趴在地上，咳出几口带着黑血的唾沫，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那不仅仅是急火攻心，更有一种……毒发的征兆。
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