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焰看着矛隼一点点啄食着蜂蜜宁神草混合物，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她知道，这不过是利用了宁神草安抚动物情绪的特性，以及蜂蜜对饥饿鸟类的诱惑，再加上一点点心理上的暗示和运气。真正的驯化远非如此简单，但用来制造震撼效果，已经足够了。
她收回手，转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巴图，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巴图族长，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
巴图看着那只终于肯进食的矛隼，又看看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人，心中的轻视和怀疑早已被震惊和一丝隐隐的敬畏所取代。他挥了挥手，让护卫们收起弯刀。
「你……你到底是谁？」巴图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在北狄，能沟通猛兽、驯服烈鹰的人，往往被视为受到长生天眷顾，拥有特殊力量。
冷焰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充满好奇和敬畏的灰雁族人，最后定格在巴图脸上。「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巴图立刻会意，对身边心腹吩咐道：「清理出一顶干净的毡房，准备热奶茶和吃食，我要招待贵客！」他特意加重了「贵客」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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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相对整洁的毡房里，铺着厚厚的羊毛毯。中间的火塘燃烧着，驱散了清晨的寒意。矮桌上摆上了热腾腾的奶茶、奶疙瘩和烤羊肉。
冷焰坐在主客的位置上，阿芜和石虎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她端坐的姿态，接过巴图亲自递来的奶茶时那自然而然的仪态，都流露出一种久居人上的气质。
巴图坐在主位，他让其他族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最信任的心腹勇士守在门口。
「现在，可以告知您的身份了吗？」巴图看着冷焰，语气郑重。
冷焰没有喝茶，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陶碗边缘，抬起眼，直视巴图：「巴图族长，在说出我的身份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
「灰雁族今年的赋税，比去年增加了三成，是吗？黑狼部前来征收赋税时，不仅拿走了你们最好的牛羊，还强行带走了族里两名未婚的少女，是吗？」冷焰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巴图心上。
巴图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手再次按上了刀柄：「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黑狼部的探子，还是王庭的人？！」他身边的心腹也瞬间紧张起来。
石虎和阿芜立刻做出防御姿态。
毡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冷焰却依旧安稳地坐着，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我若是黑狼部或王庭的探子，何必用驯鹰引起你的注意？直接带兵围了你的营地，不是更简单？」
巴图一怔，按着刀柄的手微微松动。这话有理。
「我还知道，」冷焰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兀术汗王为了筹集军费，讨好胤朝的摄政王萧绝和德熙太后，不仅加重了各部族的赋税，还准备在三个月后，征调各部族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组建‘先锋军’，前往胤朝边境，充当……炮灰。」
「什么？！」巴图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征调十五岁以上男子！这简直是要断了他灰雁族的根！这个消息极为隐秘，他也是花了巨大代价才从黑狼部一个醉酒的小头目那里探听到一点风声，尚未证实。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你……你究竟是谁？！」巴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冷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放下陶碗，挺直脊背，尽管这个动作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却如同最璀璨的寒星。
「我，」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毡房里，「是北狄先王额尔德尼·巴特尔唯一的嫡女，你的王女——孛儿只斤·萨仁图雅！」（注：萨仁图雅，北狄语意为月光）
「噗通」一声，巴图身边的一个心腹手中的弯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另一个也张大了嘴巴，如同见了鬼一样。
巴图本人更是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冷焰，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王女！那个传说中在北狄内乱中被王叔兀术杀害，或者被送往胤朝和亲的王女！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出现在了这里！
「不……不可能！」巴图下意识地反驳，「王女她……她明明已经……」
「已经死了？还是已经在胤朝那个暴戾的摄政王的后院里被折磨致死了？」冷焰接过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恨意的笑，「可惜，让我的好王叔失望了。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她抬起手，轻轻解开脖颈处破烂衣襟的一角，露出一个用陈旧皮绳系着、贴肉佩戴的小小狼首金锁。那狼首雕刻得极其精细，眼神桀骜，栩栩如生，狼眼的材质是两颗极其罕见的暗红色宝石。这是北狄王族直系血脉才有的信物，象征着苍狼的血脉。
巴图是见过世面的族长，他认得这个金锁！这做工，这材质，这独特的狼首造型，绝非仿造！
「您……您真的是萨仁图雅王女？！」巴图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巨大的惶恐。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身后的两个心腹也连忙跟着跪下。
「灰雁族族长巴图，参见王女殿下！长生天保佑，王女殿下竟然真的还活着！」巴图的声音带着哽咽。无论他内心是否真的忠于王室，面对流落在外、历尽磨难的王裔，表面上的臣服和激动是必须的。
冷焰——萨仁图雅，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巴图族长，不必多礼。我现在，也不过是个亡命天涯之人。」
巴图站起身，神情复杂无比。激动过后，是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收留王女，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灭族的大罪！
「殿下……您……您怎么会来到这里？胤朝那边……」巴图试探着问。
「胤朝？」冷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快意，「萧绝与德熙太后内斗正酣，西线战事糜烂，胤朝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北顾。我的王叔，他想要依靠胤朝稳固他篡来的汗位，怕是打错了算盘！」
她看着巴图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他在权衡利弊，在恐惧。她需要给他一颗定心丸，也需要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巴图族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兀术的报复，担心黑狼部的铁蹄。」她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但你想过没有，继续忍受下去，灰雁族还有出路吗？赋税一年比一年重，你们的青年要被征去当炮灰，你们的女儿要被抢走，你们的牛羊要被夺走……等到族里的男人死光，女人被抢光，牛羊被吃光，灰雁族，还存在吗？」
巴图的脸色更加难看，冷焰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
「反抗，可能会死。但不反抗，」冷焰的声音陡然转冷，「一定是慢慢被折磨至死，而且死得毫无尊严！就像那只被拴在架子上，绝食等死的雪山矛隼！」
巴图浑身一震，看向冷焰。
「而我，」冷焰指着自己，虽然虚弱，却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王族气度，「能给你们一个反抗的理由，一个名分！我是北狄正统的王裔，只要我登高一呼，那些对兀术不满的部族，那些还忠于王室的旧部，就会聚集到我的旗帜下！我们联合起来，未必不能掀翻兀术的暴政！」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诱饵：「而你们灰雁族，作为最早接纳并支持我的部族，将是最大的功臣！待到拨乱反正之日，你巴图，就是新的万户侯！灰雁族的草场将扩大三倍，你们的子孙将享受无尽的荣光！」
财富，权力，部族的生存和未来……冷焰精准地抓住了巴图内心最深的渴望和恐惧。
巴图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中闪烁着激烈的挣扎。风险巨大，但回报……也同样惊人！而且，正如王女所说，不反抗，灰雁族迟早要被兀术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抛弃。
他看着眼前这位虽然伤痕累累，却眼神锐利、智计百出的王女，想到她刚刚驯服雪山矛隼的神奇一幕，想到她对胤朝和北狄局势了如指掌的判断……或许，她真的就是那个能带领北狄走出黑暗，也能带领灰雁族走向辉煌的人？
就在这时，毡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巴图皱眉喝道。
一个护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族长，不好了！黑狼部的征税使者到了！已经到营地门口了！带着几十个骑兵，说……说我们上次缴纳的牛羊数量不足，要我们立刻补足，否则就要抓人抵债！」
毡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巴图脸色剧变，下意识地看向冷焰，眼神中充满了惊慌和询问。
冷焰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但随即，她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来得正好！
她看向巴图，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巴图族长，你的‘投名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