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巴图族长的脸色在听到“黑狼部使者”几个字时,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惧交加的灰白。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弯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慌乱地投向冷焰——这位刚刚宣称要带领他们反抗的王女。
「殿……殿下……」巴图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黑狼部是兀术汗王的直属部落,凶悍残暴,负责镇压和征收王庭周边所有中小部族的赋税。他们此刻到来,无异于催命符!
冷焰脸上那丝冰冷的笑意却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她甚至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手背抹去唇边并不存在的血迹,眼神却锐利如即将捕猎的母狼。
「慌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人心恐慌的冷静,「巴图族长,记住你刚才跪拜的是谁。你是北狄苍狼正统王裔的臣子,不是黑狼部脚下摇尾乞怜的狗!」
这句话像一记鞭子,抽在巴图脸上,火辣辣的,却也瞬间激起了他骨子里被压抑已久的血性。他猛地挺直了因常年躬身而有些佝偻的背脊。
「可是殿下,他们来了几十个骑兵!我们……」
「几十个骑兵,就让你灰雁族的勇士弯下膝盖了吗?」冷焰打断他,目光扫过巴图身后那两个同样面露惧色的心腹勇士,「还是说,你们宁愿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抢走你们的粮食、牛羊,甚至……你们的姐妹女儿,然后把你们的儿子征去胤朝边境送死?」
那两个勇士被看得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屈辱和不甘。
「殿下,您说……投名状?」巴图捕捉到了冷焰之前话里的关键,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不错。」冷焰颔首,她的计划在电光火石间已然成型,「黑狼部使者来得正好。用他们的血,来证明灰雁族与我孛儿只斤·萨仁图雅盟约的坚定!也用他们的头颅,告诉兀术,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巴图呼吸一滞,心脏狂跳。斩杀黑狼部使者!这是彻彻底底的造反,再无回头路!但……正如王女所说,不反,也是慢性死亡!
「怎么做?」巴图咬牙问道,眼中终于燃起了破釜沉舟的火焰。
冷焰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迅速交代了几句。巴图的眼神从震惊到恍然,再到一丝狠厉,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石虎,阿芜。」冷焰又转向自己的两名忠仆。
「在!」两人齐声应道,眼神坚定,毫无畏惧。
「阿芜,你跟着巴图族长的人,立刻去准备我说的东西。石虎,你护在我身边,听我号令行事。」冷焰吩咐道,虽然虚弱,但指令清晰明确。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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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雁族营地门口,气氛剑拔弩张。
几十名黑狼部骑兵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清一色的黑色皮甲,腰佩弯刀,眼神倨傲而凶戾,带着长期欺压小部族养成的跋扈之气。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壮硕的百夫长,名叫戈尔,他正不耐烦地用马鞭敲打着靴子。
「巴图呢?死哪里去了?还不快滚出来迎接使者!耽误了汗王的大事,你们灰雁族担待得起吗?」戈尔的声音如同破锣,响彻整个营地。
灰雁族的妇孺躲在自己的毡房里,透过缝隙恐惧地向外张望。族中的青壮年男子则聚集在一起,手持简陋的武器,眼神愤怒却又带着无奈,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巴图带着几个心腹,脸上堆着略显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出来。
「戈尔百夫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巴图躬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
戈尔冷哼一声,马鞭几乎戳到巴图脸上:「少他妈废话!巴图,上次征收的赋税,数目不对!汗王有令,限你们今日之内,再补上五十头肥羊,二十头牛!另外,」他淫邪的目光扫过营地中那些面露惊恐的年轻女子,「再选五个未嫁的姑娘,送去我们黑狼部『伺候』!」
「什么?!」巴图身后的灰雁族勇士们顿时哗然,脸上涌现出压抑不住的怒火。五十头羊,二十头牛!这几乎是灰雁族现在能拿出的所有储备了!还要五个姑娘!
巴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笑容依旧勉强维持着:「百夫长,这……这赋税不是刚刚交过吗?而且这数目……我们灰雁族小门小户,实在拿不出来啊!至于姑娘……您看是不是能通融一下?」
「通融?」戈尔猛地一鞭子抽在旁边的栅栏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巴图,我看你是活腻了!汗王的命令也敢讨价还价?拿不出来?那就用男人来抵!十五岁以上的,全部征调,编入先锋军!」
他身后的黑狼部骑兵们发出一阵嚣张的哄笑,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巴图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露出更加谦卑甚至带着一丝神秘的表情,凑近戈尔,低声道:「百夫长息怒,不是小的不愿,实在是……营地里有贵人,不方便大肆声张啊。」
「贵人?」戈尔眉头一皱,狐疑地打量着巴图,「什么贵人?能比汗王的命令还重要?」
「这个……」巴图故作犹豫,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是从南边……胤朝来的贵人,受了点伤,在此暂住。您也知道,如今汗王正和胤朝那位摄政王交好,万一冲撞了……」
戈尔果然被唬住了。胤朝来的贵人?还受伤了?他眼珠转了转,兀术汗王最近确实极力想巴结胤朝摄政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果真是胤朝的贵人,他确实不好太过放肆。
「胤朝来的?什么人?」戈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怀疑。
「具体身份……那位贵人不让多说。」巴图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说是姓萧,身边带着厉害的护卫。您看,要不……您亲自去看看?也好确认一下,免得产生误会。」
「姓萧?」戈尔心里咯噔一下。胤朝摄政王不就姓萧吗?难道是他的什么亲眷?他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不去看,万一真是大人物,得罪不起;去看,万一有诈……
巴图看出他的犹豫,赶紧加了一把火:「百夫长,那位贵人就在那边的毡房里休息。您带几个亲随过去拜见一下,问个安,确认无误,我们再说赋税的事情,如何?到时候该补多少,我巴图绝无二话!」他指了指营地中央那顶看起来最干净、也是之前冷焰所在的那顶毡房。
戈尔看了看那顶毫无异常的毡房,又看了看巴图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想量他一个小小的灰雁族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去看看也好,若真是胤朝贵人,说不定还能巴结一下。
「哼,量你也不敢骗我!」戈尔冷哼一声,点了身边五个最精悍的骑兵,「你们几个,跟我进去看看。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是!」
巴图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引路:「百夫长,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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毡房内,冷焰端坐在主位的一张铺着狼皮的矮榻上,身上盖着一件巴图临时找来的、相对完整的旧披风,遮掩了大部分狼狈。石虎如同一尊铁塔,沉默地站在她身侧后方,眼神低垂,却浑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阿芜则垂手侍立在另一侧,看似恭顺,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一把磨尖了的骨簪。
冷焰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的毡房里亮得惊人。她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戈尔粗鲁的嗓音,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弧。
鱼儿,上钩了。
毡房门帘被掀开,巴图率先走了进来,对着冷焰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为了麻痹戈尔):「萧……夫人,黑狼部的戈尔百夫长前来拜见。」
紧接着,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戈尔,带着五个手持弯刀、眼神警惕的黑狼部骑兵,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一进毡房,戈尔的目光就落在了主位上的冷焰身上。只见对方是个年轻女子,虽然面色不佳,衣衫也算不上华贵,但那份端坐的姿态,清冷孤高的眼神,以及身边那个明显不好惹的护卫,都透着一股非同一般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看向他时,没有丝毫寻常北狄女子见到黑狼部勇士的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就是胤朝来的贵人?」戈尔开口,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注意到这女子虽然竭力掩饰,但呼吸似乎有些微弱不均,像是真的有伤在身。
冷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戈尔心里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用的是流利的北狄语:「黑狼部的百夫长?你找本夫人,何事?」她的语气平淡,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戈尔被她这态度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嚣张:「听说夫人从胤朝来,在此休养。在下奉兀术汗王之命,前来灰雁族征收赋税,打扰夫人清静,还望见谅。」他特意点出了兀术汗王,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兀术汗王?」冷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征收赋税,需要带着几十骑兵,闯入别人营地,吆五喝六,还要强抢民女吗?」
戈尔脸色一僵,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直接,而且话语间对汗王似乎并无多少敬意。他强压下不快,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灰雁族拖欠赋税,汗王也是依法办事。」
「拖欠赋税?」冷焰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我一路行来,所见北狄各部,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兀术汗王不想着如何安抚部众,休养生息,反而变本加厉,横征暴敛,甚至要将各部族的青年送去胤朝边境充当炮灰。这就是他所谓的‘依法办事’?依的是哪家的法?是把他推上汗位、又被他背后捅刀子的那些盟友家的法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戈尔耳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汗王与昔日盟友的龃龉都知道?!这绝不是普通胤朝贵族能知晓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