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窗外已是夕阳西斜。他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头痛依旧,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胀痛。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绷紧的、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
「看来……这药和这香囊,似乎……有点用处。」他喃喃自语,眼神复杂。
尽管疑虑未消,但身体的反馈是最真实的。这让他对那老者的“医术”,不得不又多信了一分。或许,那香囊对狗有毒,真的只是意外?或许,自己的症状加重,确实是因为压力过大?
怀疑的坚冰,出现了一丝裂痕。而这裂痕,正是冷焰所需要的。
周闯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王爷,您醒了。感觉如何?」
「尚可。」萧绝没有多言,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外面情况如何?」
「朝中暂无大事。只是太后那边,似乎又召见了几位宗室老臣。」周闯禀报道。
萧绝眼神一冷,但很快压下:「知道了。去静心苑传话,告诉那老家伙,药效尚可,让他继续按方调理。另外……赏他一套文房四宝,许他偶尔在院内写画解闷。」
他要给对方一点甜头,一点希望,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逐步取得信任。
周闯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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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闯将萧绝的话和赏赐带到静心苑时,冷焰正坐在院中,看着天边渐沉的落日。
听到萧绝肯定药效,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王爷感觉好转,老朽便放心了!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调理!」
接过那套品质普通的文房四宝,她更是“感激”地连连道谢。
周闯离开后,冷焰抚摸着冰凉的砚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萧绝,你果然上钩了。
肯定药效,给予赏赐,允许写画……这一切,都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并且“证明”了自身价值的工具。
她走到院中那棵老树下,那里有一套石桌石凳。她铺开宣纸,研墨,提起笔。
笔尖蘸饱了浓墨,她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并非真的要写画解闷,而是在思考下一步。萧绝的头痛暂时缓解,意味着他对香囊和汤药的依赖会更深。但这还不够,她需要更快地摧垮他的身体和精神。
太医署加入的朱砂,给了她一个灵感。朱砂安神,但确如她所言,久服伤身,尤其损伤心脉与神经系统。若是能暗中加大朱砂的剂量,或是利用药物配伍, subtly 增强其毒性……
但这需要在周闯的眼皮底下操作,难度极大。
或许,可以从香囊入手?那毒粉的挥发速度,是否可以通过某些方式加快?比如……热量?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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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摄政王寝殿。
萧绝批阅着奏章,虽然头痛减轻,但那种沉闷的胀痛和偶尔的眩晕依旧困扰着他。他下意识地拿起香囊,深嗅着。
忽然,他心中一动,想起白日那老者在熬药时扇动蒲扇的动作。
「周闯!」他唤道。
「王爷有何吩咐?」
「你去……找一块温热的毛巾来。」萧绝沉吟道,「不要太烫。」
周闯虽不明所以,还是很快照办,取来一块温水浸过、微微冒着热气的毛巾。
萧绝接过毛巾,犹豫了一下,将香囊放在毛巾之上,利用那微弱的热气熏蒸着香囊。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香囊再闻,只觉得那茉莉混合冰片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加沁人心脾,吸入肺腑后,带来的清凉安宁之感也似乎更为显着,头部的胀痛都随之轻了几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原来如此!这香囊,竟需微微受热,药效方能更好地发挥?
这个“发现”,让他对香囊的疑虑再次降低,甚至生出一种“掌握了正确使用方法”的得意。他却不知,这细微的热度,正在悄然加速那诡异毒粉的挥发和渗透,更快地侵蚀他的神智与身体。
他将这方法告诉了周闯,令其日后在他需要时,便以此法“激发”香囊药性。
周闯看着萧绝眼中那近乎痴迷的光芒,心中不安更甚,却不敢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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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静心苑表面风平浪静。
冷焰每日在周闯的严密监视下熬药、试药。萧绝服用新药方后,睡眠似乎确实改善了一些,虽然头痛时好时坏,但那种失控的狂躁感有所减轻。这让他对“老神医”的信任,与日俱增。赏赐也陆续送来,从文房四宝到一些精致的点心,甚至允许她在两名亲卫的“陪同”下,在静心苑外的小花园短暂散步。
冷焰“感恩戴德”,行事越发“恭顺”。她偶尔会在石桌上写写画画,多是一些静心的经文或是草药图谱,笔法老拙,符合她“乡野郎中”的身份。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萧绝期望的方向发展——他控制住了病情,也似乎控制住了这个神秘的医者。
然而,只有冷焰知道,那系于萧绝腰间的香囊,正如一条无形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向他体内注入着慢性剧毒。而他对“热敷增强药效”的依赖,更是在加速这个过程。
她在他看似好转的假象下,冷静地编织着最终的罗网。
这一晚,萧绝睡下后,再次被噩梦惊醒。梦中不再是血海尸山,而是无数扭曲的面孔对着他无声嘶吼,其中,赫然有莲姬怨毒的眼,和陈猛不甘的神情。他惊坐而起,冷汗涔涔,心慌得厉害。
他下意识地抓过枕边的香囊——如今他连入睡也离不开它了——按在鼻端,深深呼吸。又命值夜的内侍用温热的毛巾熏蒸。
浓郁的香气涌入,终于将那股心悸压了下去。
他喘息着,望着黑暗中摇曳的帐幔,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孤独感涌上心头。
权势滔天又如何?他连一夜安眠都无法自主。
那个老者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或许……他真的只是个好大夫?是自己太多疑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扎根。他太需要这样一个能缓解他痛苦的人了。
第二天,当周闯前来汇报监视情况时,萧绝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周闯,你说……本王是否该对他再好一些?」
周闯心中一震,抬头看向萧绝,只见王爷眼下带着青黑,眼神中竟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犹疑与脆弱。
「王爷……」周闯喉咙发紧,「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萧绝摆了摆手,显得有些烦躁:「本王知道。但他若真有异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下猛毒岂不干净利落?他如今性命操于本王之手,讨好本王、展现价值,以求活路,才是常理。」
他似乎在为自己逐渐增长的信任寻找理由。
「继续盯着便是。但……若无确凿证据,不必过于苛责。」萧绝最终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周闯低头领命:「……遵命。」
他知道,王爷的心防,正在那香囊和汤药共同构筑的虚假安宁中,一步步瓦解。
而静心苑中,冷焰刚刚结束晨间的熬药。她看着周闯离去时略显沉重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
风,似乎要变了。
她感受到监视的目光虽然依旧严密,但那种针扎般的审视感,淡了些许。
「时候差不多了……」她低声自语,袖中的手指,轻轻捏紧了那枚始终贴身携带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染血瓷片。
真正的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