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正面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碎裂的木屑混合着雨水四散飞溅!
一道瘦削矫健、穿着黑色水靠的身影,如同猎豹般率先扑入,手中一对分水刺闪烁着森寒的光泽,直取床铺的位置!正是慈宁宫阉狗特有的阴狠路数!
几乎在同一时间,木屋右侧那扇破烂的窗户也轰然炸裂!一道更加魁梧雄壮、身着普通劲装却难掩军中悍勇之气的身影,手持一把制式军刀,裹挟着风雨和一股凌厉的杀气,撞了进来!刀光如匹练,横扫而出,目标赫然也是床上的冷焰!
两批人,果然同时发动了攻击!而且目标明确,都是要先拿下她这个“功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道微不可闻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从屋角阴影处响起。
紧接着,一股浓烈得刺鼻的、混合着硫磺与某种奇异腥味的白烟,猛地从地面升腾而起,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木屋空间!
视野被彻底遮蔽!
「小心烟毒!」那名军中好手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立刻屏住呼吸,刀势回收,护住身前。
而那率先冲入的阉狗刺客,则因为冲得太猛,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浓烟之中,顿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卑鄙!用毒!」
混乱,瞬间爆发!
浓烟不仅遮蔽了视线,似乎还带有某种扰乱感官的效果。闯入屋内的两拨人马,原本就互相提防,此刻在失去视觉、又疑心对方趁机下黑手的情况下,几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妈的!你们慈宁宫的阉狗想独吞功劳?!」那军中好手怒吼一声,听风辨位,军刀带着恶风,毫不犹豫地劈向记忆中那阉狗刺客所在的方向!
那阉狗刺客又惊又怒,一边躲避可能存在的毒烟,一边挥动分水刺格挡,尖声叫道:「放屁!是你们这些丘八想黑吃黑!」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在浓烟中爆响,伴随着怒骂和呼喝。两人竟在视线不清的情况下,自己先打了起来!
而更多的脚步声正从屋外急速逼近,显然,他们的同伴听到动静,也按捺不住要冲进来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冷焰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
是墨尘!
「走!」他的声音短促而清晰,不容置疑。
冷焰强忍着浓烟刺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借着墨尘一拉之力,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草铺上翻滚而下,踉跄落地。双脚触地的瞬间,虚脱感和剧痛几乎让她软倒在地,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利用这极致的疼痛刺激,强行稳住了身形。
墨尘没有丝毫耽搁,拉着她,如同游鱼般,在浓烟和混乱的厮杀声中,精准地绕开战团,扑向那个他之前隐藏的、位于木屋后侧的隐蔽通风口。
那通风口原本被破旧的木柜挡住,此刻已被他移开,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外面是更加浓稠的黑暗和瓢泼大雨。
「你先出去!」墨尘将冷焰推向洞口,自己则猛地回身,袖袍再次一拂!
「咻!咻!咻!」
数点寒星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并非射向那缠斗的两人,而是射向屋顶几处承重关键点和那盏摇曳的油灯!
「噗!」油灯应声而灭,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咔嚓!哗啦——!」
与此同时,屋顶传来木材断裂的刺耳声响,大片积年的灰尘和碎木屑混合着雨水,簌簌落下!
「屋子要塌了!」
「快退出去!」
屋内的惊呼声、怒骂声更加混乱。
墨尘利用这最后制造的混乱,毫不犹豫地转身,紧随冷焰之后,敏捷地钻出了那个狭窄的通风口。
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让冷焰几乎窒息,却也让她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眼前是漆黑一片的山林,雨水模糊了一切,只有耳边震耳欲聋的雨声和身后木屋方向传来的、更加清晰的打斗与坍塌声。
「这边!」
墨尘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他抓住冷焰手腕的手依旧稳定有力,带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毫不迟疑地向着与木屋相反方向的、更加茂密深邃的丛林深处冲去。
冷焰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前行。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苦,右肩的伤口在奔跑的颠簸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深层的酸麻刺痛也随之加剧,与胸口金锁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急促的脉动疯狂交织,几乎要炸开她的胸膛。
她分不清那剧烈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金锁的。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粗糙的布衣,寒气如同无数细针,扎入她的骨髓。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寒冷,让她四肢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好几次,她几乎要瘫软在泥泞中,但手腕上传来的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及内心深处那股不甘就此湮灭的熊熊恨火,支撑着她,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机械地迈动双腿。
不能停下!不能倒下!
萧绝未死!太后未除!北狄未复!血海深仇未报!她怎能死在这荒山野岭,成为无人知晓的枯骨?!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漫长的一世纪。身后的打斗声和坍塌声早已被暴雨和林涛彻底吞没。
墨尘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陡峭山壁下,被茂密藤蔓遮掩的、仅能容纳两三人的狭窄石缝前。
「暂时……安全了。」他松开抓住冷焰手腕的手,气息也带着不易察觉的紊乱,压抑的咳嗽声再次传来,却被他强行压下。
冷焰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石,身体顺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瘫倒在泥水与腐叶之中。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让她蜷缩成一团,如同离水濒死的鱼。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因极致痛苦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墨尘站在石缝口,警惕地观察着来时的方向,确认没有追兵跟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看着在泥泞中瑟瑟发抖、气息奄奄的冷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蹲下身,探手再次覆上她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比之前更加灼人!
而她的身体,却在高温下冰冷得吓人,不住地颤抖。
「高热更重了。」他陈述道,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他看了一眼她因湿透而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金锁轮廓的衣物,那里的温热,隔着衣物和雨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
冷焰已经无力回应他的诊断。意识的边界再次变得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她吞没。唯有右肩的刺痛和胸口的灼热脉动,如同两道烧红的铁钳,死死固定着她最后一丝飘摇的清明。
墨尘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即使在如此绝境下,依旧紧蹙的眉心和那双即便涣散、也难掩倔强与恨意的凤眸。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更小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药包。打开,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丸。
他取出一颗,递到冷焰唇边。
「含着,别咽下去。能吊住你一口气。」他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有些虚幻。
冷焰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这药丸是救命的良方还是催命的毒药。求生的本能,让她微微张开了冰冷青紫的嘴唇。
药丸被放入口中,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味道瞬间炸开,顺着唾液蔓延,强烈地刺激着她麻木的味蕾和近乎停滞的神经。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喉间升起,强行驱散了些许寒意,让她濒临涣散的意识,如同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住,没有彻底坠入黑暗。
但也仅此而已。
身体的痛苦,精神的疲惫,金锁的诡异,未来的渺茫……一切的一切,都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她仿佛听到墨尘极轻地、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飘散在风雨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执念如此之深……这锁……果然选对了人……」
选对了人?
什么意思?
无尽的疑问还未来得及浮现,更加深沉黑暗,便彻底淹没了她。
而在遥远的身后,那处已然半塌、兀自冒着些许青烟的木屋废墟旁。
两拨人马隔着雨幕和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慈宁宫阉狗的,喉间一道精准的刀口;另一具则是那名军中好手的同伴,胸口插着一枚幽蓝的毒针。
“搜!他们跑不远!那女人身受重伤,还有个病秧子帮手,肯定就在附近!” 一个为首的、面色阴鸷的太监尖声下令,眼神狠毒地扫过对面仅存的那名军中汉子。
那军中汉子浑身湿透,手持军刀,脸色同样难看,冷哼一声:“人是被你们惊走的!若找不到,回去看你们如何向太后交代!我们走!” 说罢,竟不顾那太监难看的脸色,带着满身煞气,朝着另一个方向搜寻而去,显然不愿再与这群阉狗合作。
那太监看着军中汉子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指挥手下残存的两人,以木屋为中心,仔细搜寻起来。
雨,越下越大。
山林重归寂静,只有风雨之声,无情地冲刷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掩盖着血迹、足迹,以及……悄然滋生的阴谋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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