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三儿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断墙后再次恢复了寂静。冷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去,还是不去?
脑海中闪过萧绝冰冷暴戾的眼神,闪过福伯临终前的嘱托,闪过胡郎中意味深长的话语,也闪过那枚作为定金付出的、母亲唯一的遗物。
一股狠厉决绝之意,从心底升起。
她没有退路。从来都没有。
既然可能是陷阱,那就把陷阱踩穿!既然是舞台,那就登台唱戏!
她要去慈云庵。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弄清楚太后的意图,看看能否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她重新规划了一下路线。从西城“老鼠巷”到南城慈云庵,需要穿过大半个胤都。以她现在的装扮和伤势,白天行动太过危险,必须等到夜晚。
她需要更好的伪装,也需要一点防身的东西。胡郎中的药能镇痛,但无法让她恢复力气。
她摸了摸身上,那件破麻衣里,除了药包,空空如也。目光落在断墙角落一些干枯的荆棘藤蔓上,她艰难地挪过去,挑拣了几根相对坚韧、带刺的,小心地缠绕在袖口和裤脚内侧。虽然简陋,但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一点阻碍作用。
剩下的,就是等待夜幕降临。
时间在饥饿、伤痛和警惕中缓慢流逝。夕阳终于敛尽最后一丝余晖,黑暗如同墨汁般浸染了整个胤都城。坊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但对于西城这片贫民窟而言,夜晚意味着更深的黑暗和更多的危险。
冷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左臂的伤口传来抗议的疼痛。她咬咬牙,拄着树枝,再次走进了“老鼠巷”的黑暗中。
她必须尽快穿过这片区域,进入相对容易隐藏身形的巷道网络。
夜晚的“老鼠巷”比白天更加活跃,也更加危险。赌坊的喧嚣,暗娼的调笑,醉汉的呓语,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压抑的殴打和哀求声,交织成一幅混乱堕落的夜象。
冷焰低着头,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快速穿行。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老鼠巷”,踏入另一片相对安静的废弃民居区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官府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所有门户打开!接受检查!」
火把的光芒将巷口照得通明,一队穿着摄政王府亲兵服饰的兵丁,在一个小头目的带领下,正挨家挨户地踹门盘查,声音粗暴,引得一片鸡飞狗跳。
冷焰的心脏骤然收紧!怎么会在这里碰上搜查?是常规巡查,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立刻后退,想躲入旁边的阴影,但已经晚了!
「那边!那个!鬼鬼祟祟的!站住!」一名眼尖的兵丁发现了她,立刻指着她大喝起来。
瞬间,好几道目光和火把的光芒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抓住她!」小头目厉声下令。
两名兵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冷焰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不能被抓!绝不能!
她猛地将手中的树枝向冲在最前面的兵丁掷去,同时转身就往回跑!
「拦住她!」
「是个娘们!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冷焰不顾左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拼命在狭窄、黑暗的巷道中奔跑。她对这片区域的地形只有粗略的印象,只能凭着感觉乱窜。
鲜血从左臂渗出,迅速染红了包扎的细布。剧烈的奔跑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如同破风箱般急促。
拐过一个弯,前面竟然是一条死胡同!
高高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两侧是紧闭的、破败的院门。
冷焰的心沉到了谷底。
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跑啊!怎么不跑了?」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罪!」
火把的光芒已经映亮了巷口,几名兵丁狞笑着围拢过来,封死了她的退路。
绝境!
冷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右手紧紧握住袖中的瓷片,眼神如同被困的母狼,充满了绝望和不甘。难道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样一条肮脏的陋巷里?
不!她不甘心!
就在兵丁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那——
旁边一扇看似腐朽不堪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枯瘦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冷焰没有受伤的右臂,用力将她拽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冷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入门内,身后传来兵丁惊怒的叫骂声。
「砰!」木门在她身后被迅速关上,插上了门栓。
门外传来兵丁用力踹门和咒骂的声音。
「老不死的!开门!」
「敢窝藏钦犯!找死吗!」
冷焰惊魂未定,靠在门板上剧烈喘息,这才看清拉她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比她还破旧的老妪。老妪的脸上布满皱纹和老年斑,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几乎看不到瞳仁,仿佛蒙着一层白翳。
是个盲眼的老婆婆?
「姑……姑娘,别怕……」老妪开口了,声音苍老干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她松开抓着冷焰的手,摸索着转向门口的方向,听着外面兵丁的叫骂,喃喃道,「官爷们……又抓人哩……」
冷焰心中惊疑不定。这个盲眼老妪,为什么要救她?是巧合,还是……
门外的兵丁踹了几脚门,见木门虽然破旧,却异常结实,一时踹不开,骂骂咧咧。
「头儿,这老婆子是个瞎的,又老又臭,估计是听错了?」
「算了,一个瞎老婆子能藏什么人?估计是那女贼跑别的路了!快去别处搜!别让她跑了!」
脚步声和叫骂声渐渐远去。
门外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搜查声。
冷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警惕丝毫未减。她看着眼前这个背对着她、仿佛在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盲眼老妪,右手依旧紧握着瓷片。
「多谢婆婆相救。」她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老妪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冷焰的方向,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姑娘……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还有……药味。」
冷焰心中一震。这老妪鼻子如此灵敏?
「俺……俺不小心摔伤了。」她沿用之前的借口。
老妪“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那空洞的眼神让冷焰有些发毛。然后,老妪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屋内一个方向。
「那边……柜子里……最底下,有点干净的布,还有……半瓶金疮药,是俺儿子……以前留下的。」老妪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你……拿去用吧。」
说完,老妪不再理会冷焰,颤巍巍地走到屋子角落里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坐下,拿起一个小小的、脏污的木鱼,开始一下一下,机械地敲击起来。
笃……笃……笃……
木鱼声在黑暗、简陋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冷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敲木鱼的盲眼老妪,又看了看她指的那个破旧木柜,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疑团。
这个突然出现、出手相救、还赠她伤药的盲眼老妪,究竟是谁?
是巧合?是纯粹的善心?还是……另一股势力?另一双眼睛?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而周围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
慈云庵尚未到达,她似乎已经触碰到了这胤都城地下暗流的冰山一角。
今夜,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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