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鼠巷交易(1 / 2)

「嘶——」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透过破败的窗棂,勉强驱散了灶披间内部分黑暗,也唤醒了蜷缩在干草堆里的冷焰。稍一动弹,左臂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便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昨夜胡郎中敷上的药粉带着一股刺鼻的草木灰气息,暂时压住了脓血,但伤口深处依旧闷闷地胀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铁条埋在里头。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依旧存在,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胃里也空灼得发痛。胡郎中给的杂粮饼子早已吃完,那点微薄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她重伤的身体。

她艰难地坐起身,背靠冰冷的土墙,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依稀传来市井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这平凡的烟火气,与她此刻身处绝境的狼狈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她知道,在这片喧嚣之下,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为她而设。萧绝绝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且找到通往“慈云庵”的路。胡郎中的暗示像是一点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曳,明知可能是陷阱,她也必须去踩。因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向。

她检查了一下左臂的包扎,胡郎中换上的干净细布边缘又渗出了点点暗红的血渍。她必须尽快获取更多情报,了解慈云庵的虚实,以及……那个“贵人布施”背后,究竟是不是太后,又意欲何为。

获取情报,需要眼睛和耳朵,也需要钱财开路。她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

冷焰的手探入怀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枚小巧的、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北狄王室耳坠。这是她身份的象征,也是她心底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回忆。紧紧攥着耳坠,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存的温度。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愿动用。

但此刻,已是山穷水尽。

她将耳坠紧紧握在掌心,深吸一口气,重新套上那件散发着霉味的灰色粗布麻衣,用脏污的头巾将头脸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拄着那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她再次蹒跚地走出了废弃院落,融入了“老鼠巷”那污浊的空气里。

白日的“老鼠巷”比夜晚更显破败和混乱。阳光艰难地挤进狭窄的巷道,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地上横流的污水。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蹲在墙角,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看到冷焰这副“熟面孔”的贫妇打扮,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冷焰需要找到“地老鼠”猴三儿。那种地头蛇,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她依着昨日的记忆,向猴三儿常蹲守的那个阴暗角落走去。果然,那个穿着油腻短褂、尖嘴猴腮的身影正缩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茎,右手腕似乎还有些不灵便,正是昨日被她用树枝戳中的那只。

猴三儿也看到了她,眼神先是一惊,随即露出惯有的油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他下意识地捂了捂手腕。

「女……女侠?」猴三儿挤出一点谄媚的笑容,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您……您怎么又来了?伤好些了?」

冷焰没有理会他的寒暄,直接走到他面前,隔着头巾,目光冷冷地锁定他。

「帮我做件事。」

猴三儿苦着脸:「女侠,您饶了小的吧!昨天胡郎中那儿就已经够险的了,现在外面……」

「有报酬。」冷焰打断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报酬?」猴三儿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搓着手,「女侠,不是小的不信您,您看您这样……嘿嘿……」

冷焰摊开右手掌心,那枚幽蓝色的宝石耳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动的光芒。即便沾了些许灰尘,即便样式简单,但那宝石的纯净度和色泽,以及隐隐透出的异域风情,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它价值不菲。

猴三儿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那枚耳坠,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这……这是……」他咽了口唾沫。

「定金。」冷焰合拢手掌,将耳坠收回,「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猴三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他一咬牙:「女侠要小的做什么?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买卖……」

「打听消息。」冷焰低声道,「南城,慈云庵。」

猴三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地方,他挠了挠头:「慈云庵?那个破庵堂?女侠去那儿干嘛?听说早就荒废了,平时除了些没地方去的乞丐流民,鬼都不去。」

「听说有贵人会去布施?」冷焰试探道。

猴三儿恍然大悟,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哦——您是说这个!是有这么回事!隔三差五,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位城里的夫人,心善,会去施点粥米、旧衣裳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的,装样子博个善名罢了,值当什么?」

「不是小门小户。」冷焰盯着他,「最近,有没有特别一点的‘贵人’?排场不大,但可能……更隐秘的?」

猴三儿皱着眉,努力回想,嘴里嘟囔着:「特别的贵人……排场不大……隐秘……」他忽然一拍大腿,「哎!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好像是听癞痢头说过一嘴,他在慈云庵后门那边晃悠,想摸点东西,看到一辆青布小车停在庵后头的林子边,车上下来个婆子,穿着挺体面,不像普通下人,还带着两个护卫,虽然穿着常服,但那眼神,啧,跟官爷似的,吓人得很。那婆子进了庵里一会儿,跟庵里那个半瞎的老尼姑说了几句话,放了点东西就走了。癞痢头还说,那婆子手上戴了个玉镯子,水头可足了!」

青布小车,体面婆子,眼神吓人的护卫……冷焰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描述,很符合宫中有些体面嬷嬷出宫办事的做派。

「知道是哪天的事吗?」冷焰追问。

「就……就前两天吧?」猴三儿不太确定,「女侠,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过日子糊里糊涂的……」

「再去打听。」冷焰语气斩钉截铁,「我要知道,这样的‘贵人’一般多久去一次?具体什么时候?接触的是庵里的谁?除了施舍,还做了什么?庵里现在到底住了哪些人?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是……受伤的,或者身份不一般的女人。」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猴三儿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这钱果然不好赚,苦着脸道:「女侠,这……这打听起来可费劲了,慈云庵那地方偏,兄弟们都不爱去……」

冷焰再次摊开手掌,露出那枚蓝宝石耳坠,在他眼前一晃。

猴三儿的目光瞬间又被吸住,喉结滚动。

「这是定金。」冷焰重复道,「消息准确,还有更好的。若敢糊弄,或者走漏风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猴三儿那不自然下垂的右手腕。

猴三儿一个激灵,连忙保证:「不敢不敢!女侠放心!小的这就去打听!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您……您在哪儿等消息?」

冷焰报了个离废弃院落不远、更隐蔽的断墙角落。

「日落之前,我要听到有用的消息。」说完,她不再停留,拄着树枝,转身融入巷道的阴影中。

猴三儿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酸麻的手腕,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那蓝宝石的光芒还在眼前闪烁。他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娘的,碰上硬点子了!」但眼神里却燃烧起贪婪的火焰,跺了跺脚,飞快地朝着巷子另一端跑去,他得去找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尤其是那个常在慈云庵附近活动的癞痢头。

***

冷焰回到那处断墙后,找了个能观察四周又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坐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拿出胡郎中给的药包,就着瓦罐里残留的少许污水,吞下了内服的草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每一刻,都担心会有官兵突然出现,或者猴三儿带着人前来围捕。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将袖中的瓷片再次磨了磨边缘,虽然它对付不了大队人马,但关键时刻,了结自己或者拉一两个垫背的,足够了。

阳光缓缓移动,从巷口逐渐偏移。市井的喧嚣似乎遥远了一些,偶尔有野狗争食的吠叫和孩童的哭闹声传来。

就在冷焰以为猴三儿可能拿了耳坠跑路,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时,一阵轻微的、带着点鬼祟的脚步声靠近。

冷焰立刻警觉,握紧了瓷片,身体紧绷。

「女侠……女侠?是俺,猴三儿!」猴三儿压低了的声音从断墙外传来。

冷焰稍稍放松,但没有完全放下戒备。「进来。」

猴三儿像只老鼠一样溜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邀功的神情。「打听到了!女侠,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说。」

「俺找了慈云庵附近好几个弟兄问,特别是癞痢头,那小子为了口酒钱,差点钻庵堂女茅房去了!」猴三儿絮絮叨叨,见冷焰眼神冰冷,赶紧切入正题,「那青布小车的贵人,不是常客!就前几天去过那么一次!听庵里那个负责打扫院子、有点憨傻的小沙弥尼说,那婆子进去后,直接找了庵里现在主事的静缘师太,在禅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具体说啥不知道,但临走时,除了留下些米粮,还特意给了静缘师太一个小包袱,看着不像吃的穿的。」

「静缘师太?」冷焰捕捉到这个名字。

「对,静缘师太。听说原本是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奴才,犯了事被主家打发出来的,有点见识,也在庵里待了十几年了,算是半个管事的。自从老庵主前年死了,庵里就她说了算。」猴三儿把自己打听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那婆子走后,静缘师太就把那小包袱收自己屋里了,神神秘秘的。」

「庵里现在住了多少人?有没有可疑的生面孔?」冷焰继续问。

「人不多!除了静缘师太和那个憨傻的小沙弥尼,就还有三个老得掉牙的尼姑,加上七八个各地逃难来的或者被遗弃的妇人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在庵里帮着干点杂活混口饭吃。」猴三儿努力回忆着癞痢头的话,「生面孔……哦!有!大概十天前吧,庵里确实收留了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说是家里遭了灾,来投亲没找到,病倒在庵门口的。那小娘子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挺标致,就是身子弱,一直在后院厢房里躺着,很少出来。静缘师太对她好像挺照顾,还亲自给她送过药。」

一个年轻、标致、生病、被特别照顾的外地小娘子?冷焰心中疑窦丛生。这时间点,未免太巧合了些。

「知道那小娘子叫什么?从哪里来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猴三儿摇头,「庵里人口风还挺紧,那傻小沙弥尼也说不清。不过癞痢头说,他有一次扒墙头,好像听到静缘师太叫她什么……‘云娘’?大概是这个音。」

云娘?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还有吗?」冷焰追问。

「还有就是……慈云庵虽然偏,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管。这两天,好像也有官差去附近转悠过,不过没进庵里,就是在周围看了看,问了问路边的乞丐有没有看到生人。」猴三儿补充道,这也是他刚刚打听到的。

官差也出现了……冷焰的心沉了下去。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青布小车的神秘婆子,接收神秘包袱的静缘师太,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云娘”,以及若隐若现的官差……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慈云庵绝非一个简单的废弃庵堂,更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或者一个等待猎物踏入的陷阱。

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那婆子是太后的人,她给静缘师太的包袱里是什么?银钱?指令?那个“云娘”,是真的落难女子,还是……另一个诱饵?甚至,是萧绝派去的人?

可能性太多,信息太少。贸然前往,风险极大。

但,她还有选择吗?继续躲在这里,伤情可能恶化,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去慈云庵,至少有可能接触到太后这条线,利用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

「女侠……您看这消息……」猴三儿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冷焰。

冷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猴三儿一眼,将一直紧握在右手的蓝宝石耳坠抛给了他。

猴三儿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幽蓝的宝石,嘴里不住地说:「谢谢女侠!谢谢女侠!」

「记住,」冷焰的声音冰冷,「今天的事,若让第四个人知道,我能给你钱,也能取你性命。」

猴三儿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耳坠揣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赌咒发誓:「女侠放心!小的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说!那……小的先走了?」

冷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