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冷焰的鼻翼猛地一抽，动作停滞了一下。
她闻到了！
在那一片纷繁复杂的浓郁香气掩盖下，一丝极其淡薄、却独特无比的冷冽香气，如同潜藏在深海中的冰针，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就是「紫蜃」香！那种冷冽、诡异、带着一丝非人间感的异香！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果然！太后身边有人使用此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更加仔细地追踪着这一丝冷香的来源。它很淡，说明使用者可能并非频繁使用，或者使用的量很小。它混合在其他的香气中，但并没有被完全掩盖，说明其特性极其鲜明。
她循着这丝冷香，仔细分辨着与它混合的其他气味…
渐渐地，一个更清晰的「气味画像」在她脑中形成。
使用「紫蜃」香的人，身上还带有一种极其淡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药气的味道…那是…**雪蛤膏**的气息？而且是品质最上乘的雪蛤膏。宫中能用得起这个的宫女，绝非普通身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墨锭**的清香？而且是那种加了冰片和麝香的高级墨锭。一个宫女，怎么会沾染上书墨之气？除非她经常需要接触文书笔墨…
冷焰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气味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超乎她意料的方向。
使用如此珍稀的「紫蜃」香，还用着上等雪蛤膏，甚至能接触到高级墨锭…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近身宫女该有的待遇和习惯！
她的脑中飞快地闪过枭七提到的那四个人的职责：熏香、妆奁、起居、茶炉。她们似乎都有可能，但又似乎都不完全符合…
等等！
管理妆奁锦盒的瑶琴！她负责太后的首饰、化妆品，其中很可能就包括各种珍稀的香膏、香粉！她是最有条件接触和使用「紫蜃」香的人！雪蛤膏也可能是太后赏赐或用剩下的。但…墨锭呢？一个管理妆奁的宫女，怎么会沾上墨香？
负责熏香的锦瑟？她直接使用香料，嫌疑最大。但「紫蜃」香并非日常熏香，她若私自使用，未免太大胆。而且雪蛤膏和墨香，也与她的职责关联不大。
贴身伺候起居的玉盏？她倒是有可能接触到所有东西，但同样，墨香的出现显得格格不入。
掌管小茶炉的银瓶？似乎更沾不上边了…
冷焰的思绪有些混乱。难道她的判断出错了？还是说，使用者并非这四人之一？或者是太后…本人？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并非没有可能！太后完全有理由使用「紫蜃」香，雪蛤膏更是她日常保养之物，批阅奏章或抄写经书也会沾染墨香…
但如果真是太后本人，那影卫宫女又是如何接近并成功窃取到如此清晰的气息的？这风险太大了…
「先生？」一旁的影卫宫女见她久久不语，脸色变幻，忍不住低声提醒，「可能分辨出来？」
冷焰猛地回过神来。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丝「紫蜃」冷香上。
这一次，她捕捉到了另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细节。
在这丝冷香的最底层，极其隐晦地，夹杂着一缕非常非常淡的、几乎被其他香气完全淹没的…**羊膻气**。
不是宫中常见的羊肉膳品的那种气味，而是更原始、更浓烈、仿佛长期生活在草原帐篷里、与牛羊为伴的人身上才会浸染的那种…根深蒂固的膻味。
虽然极其微弱，并且被大量的香粉气息所掩盖，但冷焰对气味太过敏感，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一个长期生活在深宫、养尊处优的太后或者高级宫女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原始的草原膻气？！
除非…
一个惊人的、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冷焰的脑海！
除非这个人，最近密切接触过来自草原、身上带有浓烈膻气的人！而且这种接触非常近，以至于气息都相互沾染了！
北狄！
这个词瞬间炸开！
太后身边使用「紫蜃」香的人，最近密切接触过北狄人！
联想到之前「海东青」传来的模糊信息，北狄王叔兀术似乎与胤朝高层有秘密接触…难道那个接触对象，就是太后？！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太后与北狄王叔秘密勾结！那毒蛛，那「阴阳蚀骨散」，甚至可能都来自北狄王叔的「进献」！他们的目的，或许不只是谋害萧绝，还有更深的、颠覆江山的阴谋！
而那个使用「紫蜃」香的人，就是太后身边负责与北狄王叔联络的关键人物！所以她身上才会同时沾染「紫蜃」的冷香、雪蛤膏的贵气、墨锭的书香（用于书写密信？）、以及北狄人的膻气！
这个发现，远比单纯找到「紫蜃」香的使用者更加惊人，也更加危险！
冷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撬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看到了里面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先生？您怎么了？」影卫宫女察觉到她的异常，声音带着警惕。
冷焰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骇然。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姑…姑娘，」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手指紧紧攥着那个香囊，「你…你确定你接近的，只有那四位宫女吗？在你潜入的过程中，有没有…有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比如…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或者…看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
那影卫宫女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后怕。她压低了声音，急促道：「先生果然敏锐！奴婢正想禀报！奴婢在避开巡逻，潜入后殿试图靠近太后寝宫外侧时，曾隐约听到一间偏僻暖阁内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一男一女！其中女子的声音…极为尊贵威严，似是太后本人！而那男子的声音…低沉粗嘎，说的竟…竟像是带北狄口音的胤话！」
「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条件』、『诚意』…奴婢不敢久留，正要退走时，不慎碰响了廊下的风铃，险些暴露！匆忙躲避间，似乎感到一股极其凌厉的视线扫过藏身之处…奴婢拼尽全力才逃脱出来，袖口也被花枝划破…现在想来，仍是后怕不已！」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冷焰几乎站立不稳！
实锤了！太后！北狄王叔兀术！深夜密会！争执条件！
这一切，都和她通过气味分析出的结果完全对上了！
那个使用「紫蜃」香、身上沾染北狄膻气的人，很可能就是太后本人！她是在用这种独特的冷香，来掩盖与北狄人接触后沾染的膻气！而那个墨香…或许就来自他们密谈时可能书写的协议或密信！
惊天秘闻！这才是真正的惊天秘闻！
「先生…」影卫宫女看着冷焰惨白的脸色，担忧地唤道。
冷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知道，这个发现太过重大，绝不能轻易说出口。尤其是，不能直接指证太后。
她需要换一种方式，将线索抛出去，引导枭七和萧绝自己去发现真相。
她重新拿起那个香囊，凑近鼻尖，再次仔细地、反复地确认了那几样关键的气味：紫蜃冷香、雪蛤膏、高级墨锭、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北狄膻气。
「姑娘，」她抬起头，神色无比凝重地看着影卫宫女，「这香囊带回的气息，极其复杂。但老朽可以确定，其中确有『紫蜃』冷香无疑！」
影卫宫女眼睛一亮。
「但是，」冷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此香并非单独存在。它与几种极其特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最上等的雪蛤膏、加了冰片麝香的高级御墨…」她顿了顿，观察着宫女的表情，缓缓说出了最后一样，「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北方草原的…羊膻气。」
「羊膻气？」影卫宫女愣住了，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无比意外和困惑，「这…这怎么可能？慈宁宫的宫女怎么会…」
「老朽也觉匪夷所思。」冷焰沉声道，「但这几种气息交织在一起，特性鲜明，绝不会错。使用此香之人，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且近期…必定与来自北方草原、身份同样尊贵的人物，有过极其密切的接触！」
她的话说得极其含蓄，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身份非同一般！北方草原！身份尊贵！
只要枭七和萧绝不是傻子，立刻就能联想到太后和北狄王叔！
那影卫宫女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此事关系重大，远超你我的想象。」冷焰将香囊递还给她，语气无比严肃，「老朽的分析尽在于此。请姑娘务必将此番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禀报枭七将军！切记，是原封不动！」
那影卫宫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撼，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多谢先生！奴婢这就去复命！」
她将香囊仔细收好，对着冷焰行了一礼，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房门轻轻合上。
冷焰独自站在房中，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虚脱。
她走到桌边，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手心里全是冷汗。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枭七会是什么反应？萧绝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自己投下的是一块足以激起千层浪的巨石。接下来的风波，恐怕会远超想象。
太后与北狄王叔密会…这不仅仅是后宫阴私，更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萧绝会如何抉择？
是彻底撕破脸，以此为借口扳倒太后，清算旧账？还是投鼠忌器，担心引发朝局动荡甚至边境战事，最终再次选择掩盖？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死寂的夜幕下疯狂酝酿。
而冷焰知道，自己正处在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