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更加留意宫中关于御前和张公公的细微流言。
「听说了吗?张公公最近火气特别大,昨儿个又把一个小太监骂得狗血淋头,就为奉茶时手抖了一下。」
「可不是嘛,御茶房这几天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连陛下好像都察觉了,还问了一句张德全是不是身子不适。」
「估计是差事压力大吧?陛下龙体反复,太医院那群人又没个准话,张总管贴身伺候,能不焦心吗?」
零碎的信息汇拢过来,印证着冷焰的预期——那枚小小的药丸,结合她布下的药粉,已经开始悄然发挥作用。张公公变得比以往更加焦躁易怒,这种情绪的变化,在御前当差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背后的「上头」,想必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们会怎么做?是安抚?是警告?还是…弃子?
冷焰耐心等待着,她知道,蛇被惊扰,又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情绪,迟早会露出獠牙,或者…吐出蛇信。
机会很快来了。
这日傍晚,冷焰被分派去擦拭一条连接前朝与后宫的石拱桥栏杆。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偶尔能看到一些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经过。
天色渐暗,宫灯次第亮起。远远地,她看见张公公独自一人从桥的另一头走来,脚步似乎比平时更快一些,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过桥,而是左右看了看,迅速拐进了桥头下方临水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的观景亭里。那亭子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窄窄的栈道相通,平日少有人至。
冷焰心中一动,立刻意识到这可能并非偶遇。她迅速放下手中的抹布,悄无声息地沿着桥侧的阴影向下滑,利用桥墩和岸边茂密的垂柳枝条作为掩护,如同灵猫般悄然靠近那个小亭子。水声潺潺,完美地掩盖了她极轻微的移动声。
她屏住呼吸,隐藏在距离亭子最近的一丛浓密柳条后,透过缝隙,勉强能看到亭内的情况。
张公公并没有坐下,而是在亭中不安地踱步,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袍子上的扣子,时不时朝栈道方向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普通太监服饰、但身形挺拔、步伐沉稳的身影,低着头,快速通过栈道,走进了亭子。此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具体面容,但整体气质与普通太监迥异。
张公公一见来人,立刻迎上前,语气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惶恐:「您可来了!」
那太监并未立刻答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亭子周围。冷焰立刻将身体缩得更低,呼吸几乎停止。
确认无人后,那太监才压低声音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奇特,似是刻意改变了腔调,显得低沉而沙哑:「何事如此惊慌?不是告诫过你,非万分紧急,不得在此处见面吗?」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出…出岔子了…」张公公的声音更加紧张,「上头吩咐的事…似乎…似乎不太顺…」
「说清楚点!」那太监语气一厉。
「就是…就是陛下那药茶…前阵子,陛下脉象忽然有些反复,像是…像是药性轻了…太医院那帮废物没看出所以然,但咱家心里不踏实…查了许久,也没发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分量、药材都没变啊…」张公公语速很快,充满了困惑和不安,「咱家心里慌,这几日总觉得…总觉得心神不宁,火气也大,怕是…怕是误了上头的大事…」
冷焰心中冷笑,药性轻了,自然是因为她让小喜子“加料”干扰了。而他的心神不宁,火气大,则拜她所赐那枚小药丸所赐。
那太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随后冷冷道:「就为这事?些许反复,有何大惊小怪?或许是那老东西自身气血变化所致。你做好你分内的事即可,胡思乱想什么!」
「可是…可是咱家这心里…」张公公似乎还想辩解。
「够了!」那太监不耐烦地打断他,「管好你的手下,也管好你自己!若是你自己露了马脚,坏了主上的大计,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听到「主上」和「下场」二字,张公公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声音都带了颤音:「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不敢…只是…只是万一…」
「没有万一!」那太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按计划行事,分量一丝一毫都不许变!至于其他,主上自有安排,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若再如此沉不住气,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了。」
张公公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亭子地面上,连连磕头:「奴才知罪!奴才糊涂!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恕罪!求主上开恩!」
那太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记住你的话。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无谓的联络…哼。」他冷哼一声,意味不言自明。
「是是是…奴才记住了…再也不敢了…」张公公磕头如捣蒜。
「起来吧。像个什么样子!」那太监嫌恶道。
张公公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
那太监又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声音压得极低,冷焰凝神细听,也只隐约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稳…」「…时机…」「…忍耐…」。随后,那太监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开了亭子,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与水汽之中。
亭子里,只剩下张公公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吁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整理了一下衣袍,也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柳丛后,冷焰缓缓直起身,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虽然没能听到最核心的机密,但收获已然超出预期!
她确认了张公公背后确实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存在一个「主上」。张公公并非核心,只是一个惶恐的执行者。组织内部纪律严明,沟通隐秘。对于皇帝病情的微小变化,上层似乎有所察觉,但暂时归因于意外或皇帝自身,并未怀疑到有第三方介入,而是选择按原计划继续,并严厉警告了不安分的执行者。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了那个神秘的传信太监!虽然没看清脸,但他的身形、步态、刻意改变的声线,都成了可供辨识的特征。
一条新的、更接近「蝉」核心的线,似乎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
冷焰悄无声息地退离岸边,重新回到桥上,拿起抹布,继续擦拭着栏杆,仿佛从未离开过。但她的内心,却如同桥下暗流涌动的太液池水,波澜渐起。
张公公的情绪已被种下猜疑和恐惧的种子,经此警告,只会更加焦虑不安。而那个传信太监…
冷焰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属于猎手的弧度。
她会找到他的。
这场致命的游戏,才刚刚进入精彩的环节。而她这个执棋者,已然悄悄落子,静待下一个对手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