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枯叶,打在定北侯府西山别业的青灰墙垛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别业规模不大,却因主人显赫而守卫森严,即便是这深夜,仍有佩刀护卫沿着高墙无声巡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黑暗。
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伏在距离别业后墙不远的一处茂密树冠中,无声地观察着。冷焰的目光锐利如鹰,精准地捕捉着下方护卫巡逻的间隙和规律。
她在此已潜伏了近半个时辰,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
选择此处并非偶然。西山别业的后苑,靠近一片小树林,且有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是护卫视线交替时一个极短的盲区。更重要的是,这片区域的土地较为松软,易于留下痕迹——她需要萧绝的人“顺理成章”地发现那只假火蟾。
下方,一队两名护卫交错走过,脚步声渐远。
就是现在!
冷焰身形如狸猫般轻灵滑下树干,落地无声。她迅速从背后取下那个小油布包,并未立刻放下,而是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安全后,才快速行动。
她并未直接将油布包放在显眼处,那样太过刻意。她先是故意在松软的地面上留下几个模糊的、似是仓促逃离时踩出的脚印,方向指向小树林深处。接着,她在一处脚印旁,“不小心”绊了一下,让手中的油布包脱手飞出,落在几丛枯黄的萱草之后,那个位置既不算完全隐蔽,又需要稍微留意才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不过用了两三息时间。
另一队护卫的脚步声已经从墙的另一端传来。
冷焰毫不迟疑,身形一翻,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浓密的树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离去的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那个落在枯草后的油布包,和几行指向树林的“慌乱”脚印,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月光下,等待着被发现。
…
翌日,清晨。
摄政王府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萧绝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无数猜忌和暴戾的念头。
“王爷。”心腹侍卫统领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昨夜秘密搜查京城药铺、医馆,确有收获。”
萧绝猛地抬头:“说!”
“城南‘济世堂’的老掌柜隐约记得,约莫七八日前,曾有一外地口音、须发花白的老者,持一株极其罕见的‘七叶绞股蓝’询问价格,言谈间对药理极为精通。但因对方要价太高,并未成交。据老掌柜描述,那老者形貌,与昨日离去的‘神医’有六七分相似。”
“七叶绞股蓝?”萧绝眼神微眯,“那是解毒圣药,尤其对某些寒毒有奇效…他是在寻找解毒之物?”这个念头让他心中的疑云更重。那老郎中自己用?还是替别人寻找?
“此外,”统领继续禀报,“在清理那神医居住的厢房时,除了那个毒瓶,属下还命人刮取了墙角、床底等处积存的药沫残渣,经李太医辨认,其中除了治疗疫症的常见药材外,竟混有极微量的一种名为‘冰片’的香料。此物并非胤朝常见,多产于北狄苦寒之地,有提神醒脑之效,但…也常被北狄萨满用于某些秘仪。”
“北狄…”萧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冰片,又是北狄!和那诡异的毒药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另一名负责监视西山别业的暗卫首领求见。
“进来!”萧绝声音冰冷。
暗卫首领快步进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王爷!西山别业有异动!”
“讲!”
“昨夜属下等奉命加强对定北侯府别业的监视,彻夜未休。就在今晨天刚蒙蒙亮时,别业后门开启,一名老仆装扮的人鬼鬼祟祟而出,手持一小锄和一布袋,径直奔向后苑靠近树林处,行为鬼祟,似在寻找什么!”
萧绝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在找什么?”
“属下等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只见那老仆在那一带徘徊良久,最终在一处枯草丛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油布包裹!”暗卫首领语速加快,“那老仆捡起包裹时神色极为紧张,左右张望后,立刻将其塞入怀中,匆匆返回别业,并将后门紧紧闩上!”
“油布包裹…”萧绝眼中寒光大盛,“里面是何物?”
“距离太远,未能看清。但那老仆行动间,属下隐约听到他怀中似乎传出极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像是干草摩擦之声。”暗卫首领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属下仔细查看了那老仆活动的区域,发现了几行模糊的脚印,似是有人仓皇逃离时留下,通往树林深处。而在脚印旁,还有一小片土地被翻动过的细微痕迹。”
“干草摩擦…翻动痕迹…”萧绝猛地站起身,来回踱步,脑中飞速运转。
寻找东西的老仆…仓皇逃离者留下的脚印和遗落的油布包…干草摩擦声…这听起来,像极了一次秘密的接头或者物品传递出了意外!
而地点,偏偏是定北侯府的别业!那个因为侯夫人“胃口不佳”而来静养的地方!
之前小乞丐散播的流言,那个“神医”遗落的北狄奇毒,此刻全部在他脑中炸开,串联成一个看似荒诞却又能完美解释一切的可能!
“侯夫人…”萧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好一个‘胃口不佳’!好一个‘静养安神’!原来是为了暗中接手这支能解本王‘阴寒噬心’之毒的火蟾!”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油布包里,就是失踪的火蟾标本!那个老仆,就是侯夫人派去接应的人!而那个仓皇逃离、不慎遗落“货物”的,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个来历不明的“神医”!或者是他的同伙!
那“神医”身怀北狄奇毒,又可能持有解毒圣药,如今这火蟾又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试图送入定北侯别业…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定北侯府,甚至可能联合了北狄势力,试图掌控能左右他性命的解药,进而控制他,甚至颠覆他的统治!
“好…好得很!”萧绝怒极反笑,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显得狰狞可怖,“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名心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立刻调集黑甲卫!封锁西山别业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你,”他指向暗卫首领,“带路!本王要亲自去问问本王的好舅母,她到底得了个什么‘宝贝’,需要如此偷偷摸摸!”
“是!”两人齐声应道,感受到主子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皆是心头一凛,知道今天注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
日头渐高,阳光却似乎无法驱散西山别业上空的压抑气氛。
侯夫人正由丫鬟搀扶着,在暖阁里慢慢散步。她近日确实精神不济,脸色有些苍白,此刻眉头微蹙,对身边的心腹老嬷嬷低声道:“张嬷嬷,你说奇不奇怪,昨夜后苑似有些响动,今早又发现看后门的刘老头行色匆匆,怀里也不知揣了什么东西,问他只支支吾吾说是捡了点柴火…我这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张嬷嬷宽慰道:“夫人怕是多虑了。这西山清静,许是些野猫野狗闹的。刘老头在府里几十年了,老实本分,怕是真捡了点什么东西,不值当什么,不敢打扰夫人静养。”
侯夫人叹了口气:“但愿吧。只是这心里头…”
她话未说完,突然,别业外传来一阵极其嘈杂混乱的声响!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呵斥声、仆役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由远及近,如同狂暴的飓风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别业!
“怎么回事?!”侯夫人脸色骤变,惊得站起身来。
暖阁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夫人!不好了!摄政王…摄政王亲率黑甲卫,把…把别业给围了!已经闯进来了!”
“什么?!”侯夫人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被张嬷嬷和丫鬟死死扶住,“王爷…王爷他为何…”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然逼近暖阁。
帘子被粗暴地掀开,萧绝一身玄色蟒袍,外罩墨色大氅,在一群煞气腾腾的黑甲卫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冰寒,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利刃,直直射向惊惶失措的侯夫人。
“舅母。”他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别来无恙?看来这西山风水果然养人,舅母这气色,倒是比在京城时‘安稳’多了。”
侯夫人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强撑着仪态,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王…王爷…您这是何意?为何率兵闯入臣妇静养之所?这…这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萧绝嗤笑一声,打断她,“舅母是怕传出去不好听?还是怕…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传出去?”
他目光如电,扫过暖阁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重新定格在侯夫人惨白的脸上:“本王近日丢失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据查,最后可能到了舅母这别业里。为了舅母的清誉,也为了本王失物的安全,只好亲自带人来搜一搜了。”
“丢失了东西?”侯夫人又惊又怒,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王爷丢了东西,与我这妇人家的别业有何相干?王爷如此兴师动众,未免太…”
“有没有相干,搜过便知。”萧绝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猛地一挥手,“搜!给本王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如狼似虎的黑甲卫立刻应声,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侯府仆役,开始在整个别业范围内进行地毯式的搜查。一时间,翻箱倒柜声、呵斥声、女子惊恐的低泣声不绝于耳。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绝:“萧绝!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长辈!我定北侯府世代忠良,岂容你如此践踏!我要面见太后!我要…”
“太后?”萧绝捕捉到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光芒,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侯夫人的脸,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危险,“舅母是想让太后也知道,你在这西山别业里,偷偷藏了些什么吗?比如…那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火蟾’?”
“火蟾?”侯夫人猛地一愣,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充满了真正的茫然和震惊,“什么火蟾?王爷,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若是平时,萧绝或许会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此刻,他被连续的阴谋、背叛的猜忌和那势在必得的火蟾冲昏了头脑,先入为主地认定侯夫人在装傻充愣。
“听不懂?”他冷笑,猛地直起身,对搜查的士兵厉声道,“给本王重点搜后苑!尤其是靠近树林的那片区域!发现任何可疑之物,立刻来报!”
侯夫人看着眼前如同疯魔般的萧绝,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别业,听着仆役们惊恐的哭声,一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冤孽…真是冤孽啊!我定北侯府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此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一名黑甲卫百户长快步从后苑方向跑来,手中正捧着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找到了!在后苑墙根下的枯草堆里找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