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冰冷与死寂。
冷焰蜷缩在溶岩缝隙的最深处,半身浸在污水中,昏沉与清醒在剧痛的边界线上疯狂拉锯。接骨草带来的那点微弱清凉,早已被伤口深处重新灼烧起来的、一蹦一蹦的尖锐痛楚所淹没。忽冷忽热的战栗感席卷全身,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绝望的声响。
她知道自己可能在发烧。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正在一点点吞噬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体力,混淆着她的神智。
不能睡……不能……
她在心里嘶吼,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新的痛感来对抗昏沉的侵袭。耳边是污水缓慢流动的粘稠声音,还有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地底迷宫的死寂。那不是搜寻兵士杂乱匆忙的步伐,而是沉稳、笃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冷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昏沉和迷惘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信号一扫而空,只剩下极致的冰冷和警惕。
她猛地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深地缩进阴影里,连颤抖都强行抑制住。
脚步声在溶洞外停顿了一下。火把的光芒透过岩壁的缝隙,将外面通道的景象扭曲地投射进来,光晕晃动,仿佛鬼魅的眼睛。
然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径直朝着她藏身的这个缝隙而来!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绝望混合着不甘,如同污水般漫上心头。
沉重的靴底踩在湿滑石面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缝隙入口处。高大的身影完全堵住了那点可怜的光线,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影笼罩下来。
火把被随从举高,跳动的光芒将来人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玄色蟒袍,金冠束发,面容俊美却冰冷如雕,眼底深处翻涌着暴戾与探究的幽光。
不是狱卒,不是搜查的侍卫。
是萧绝。
他竟然亲自来了!
冷焰的心脏骤然缩紧,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萧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狭窄缝隙里的一切,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蜷缩在污水中的冷焰身上。他那张喜怒难辨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倒是会找地方。」低沉而冷冽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这鼠窝,确实配你。」
冷焰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如同濒死的幼兽,沉默地龇着牙。
一名随从迅速搬来一张太师椅——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将这椅子弄到这地下深处的——萧绝一撩衣摆,从容坐下,双腿交叠,仿佛置身于他的王府正厅,而非这污秽恶臭的地下巢穴。
他微微倾身,手中的烛台向前递出,昏黄摇曳的烛火几乎要燎到冷焰的脸上,迫使她更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之下。
「本王的时间不多。」萧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招出你的同谋,是如何助你逃脱水牢,此刻又藏匿于何处。说出来,本王或可免你一死。」
烛火下,冷焰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泛紫,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和脸颊,更显得脆弱不堪。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倔强不屈的火焰,亮得惊人。
她咧开嘴,喉咙里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因为高烧和虚弱,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尖锐的讥讽:
「同谋?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的同谋,不早就……被您剁碎了……喂狗了吗?」
她喘息着,目光刻意扫过萧绝身后,仿佛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人影。
「莲姬娘娘的骨头……啃起来……可还香?陈猛副将的血……喝起来……可还热乎?」
这句话如同毒针,精准地刺向萧绝最不愿被触及的痛处和耻辱!莲姬的被废,陈猛的被斩,都是他近期决策上的污点,更是被眼前这个女人间接算计的结果!
果然,萧绝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骇人,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意!举着烛台的手腕微微一动,滚烫的烛泪差点滴落在冷焰的脸上。
「牙尖嘴利。」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里淬着冰,「看来水牢的滋味,还没让你学乖。」
他猛地收回烛台,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语气变得慢条斯理,却更加危险: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这胤都,这王府,地下每一寸泥土,都姓萧。就算你真是只耗子,本王也能将你掘地三尺挖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信子,舔过冷焰受伤的右臂。
「还是说,你觉得凭你这副残破身子,能一路爬回北狄去?嗯?」
剧烈的疼痛和高烧不断侵蚀着冷焰的意志,萧绝的话语更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她知道他在攻心,在享受她绝望的过程。
不能屈服……绝对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嘴角扯出一个更加扭曲而诡异的笑容:
「爬?为何要爬?」她嘶哑地笑着,声音如同夜枭,「王爷难道不知……我是走出来的吗?踩着您那些……废物守卫的尸体……走出来的……」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萧绝眼中一闪而逝的暴怒,继续用气声挑衅:
「至于回北狄?呵……王爷莫非忘了……是您八抬大轿……将我‘请’来这胤都的……如今想送我走?没那么容易了……」
「我现在觉得……」她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眼神迷离,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你这王府……就挺好……够大,老鼠……也够肥……」
「放肆!」一旁的侍卫忍不住厉声呵斥。
萧绝却抬手,止住了侍卫。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
「很好。」他轻轻颔首,仿佛在称赞一件有趣的作品,「本王就喜欢你这副硬骨头。拆起来……才更有趣。」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完全笼罩住冷焰。他缓缓踱步,靴子踩在污水边缘,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你不肯说,也无妨。」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本王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玩。你的母国……似乎也很有兴趣,想知道他们的公主,如今在本王这里……过得如何。」
母国!
冷焰的心猛地一沉!北狄!王叔兀术!
萧绝捕捉到她眼底瞬间的震动,笑意更深,带着残忍的玩味:
「看来,你那位好王叔,比你自己……更关心你的死活。他的使者,可是带着厚礼,再三向本王恳求……要‘见’你一面呢。」
他俯下身,烛台再次逼近,几乎要烧焦冷焰的睫毛。
「你说,本王是让他们见一见活的……胤朝王妃?还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送一点……你的‘遗物’回去,更显得诚意?」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冷焰的心脏!王叔兀术!那个毒杀她母妃、篡夺权位、将她推出来和亲的仇人!他怎么会关心她的死活?他派使者来,绝对没安好心!要么是确认她是否真的失去价值,要么就是想借萧绝的手彻底除掉她!甚至可能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而萧绝,这个疯子!他绝对做得出来!他乐于看到她和她的仇人互相撕咬,乐于将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榨干榨尽!
巨大的压力和身体上的极度痛苦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她猛地一咬舌尖!
尖锐的剧痛让她暂时夺回了一丝神智的清明的。她不能乱!绝不能自乱阵脚!萧绝就是在逼她,在享受她的恐惧!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萧绝那双探究而残忍的眼睛,尽管脸色白得透明,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嘲讽:
「呵……呵呵……王叔……他倒是……有心了……」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污水中泛起细微的血丝。半晌,她才缓过气,断断续续地道:
「既然如此……王爷何不……成全他?让他……亲自来这下水道……接我?也好让他看看……他亲手送来的公主……在王爷的‘盛情款待’下……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喘着粗气,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萧绝:
「只是不知道……我那位好王叔……看到我这副模样……是会心疼呢……还是会觉得……王爷您……招待得……还不够‘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