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里面的死人了不成?日上三竿了还不起身?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娘娘呢?!」
是莲姬身边那个嗓音尖利的侍女!
冷焰猛地睁开眼,瞬间惊醒。阳光已经从窗棂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显然时辰已经不早。
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还是那套沾满尘土和血污的寝衣,裸露的手掌和小腿上伤痕累累。绝不能让对方看到这副模样!
门外的踹门声一声响过一声,锁头被砸得哐当作响。
「贱奴!耳朵聋了吗?快开门!我们侧妃娘娘来了,还不快滚出来迎接!」
莲姬也来了?
冷焰心头一紧。她飞快地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盖住,只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然后用力揉搓了几下眼睛,让它们看起来泛红湿润,仿佛刚刚哭过或者因病虚弱不堪。
「来……来了……」她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回应,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又「无力」地跌躺回去,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这时,门外的锁「咔哒」一声被从外面打开了。
显然是有人送来了钥匙。
门被猛地推开,刺眼的阳光涌入,晃得冷焰眯起了眼睛。
只见莲姬穿着一身鲜艳的桃红色锦缎袄裙,披着白狐裘的斗篷,珠翠环绕,打扮得光彩照人,正站在门口,用手帕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打量着这间简陋寒冷的屋子。
她的贴身侍女在一旁叉着腰,趾高气扬。
「哎哟,这什么味儿啊?又霉又臭的,真是晦气!」莲姬娇滴滴的声音里充满了刻薄的嘲讽,「我说姐姐,你这日子过得,连我们府里最低等的洒扫婢女都不如吧?」
冷焰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却带着怯懦和畏惧的眼睛,声音细若游丝:「不……不知侧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迎?」莲姬嗤笑一声,扭着腰肢走进屋里,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冷灰,「就你这地方,本妃多待一刻都嫌脏了鞋底!若不是王爷吩咐,要瞧瞧你死没死,谁耐烦来这鬼地方!」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冷焰,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她脸上逡巡。
「啧啧啧,瞧瞧这小脸白的,真是我见犹怜啊。」她伸出戴着华丽护甲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冷焰脸上,「听说你昨晚病得厉害,咳得快要死过去了?怎么,还没死成呢?」
冷焰垂下眼睫,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被她吓到了,越发显得孱弱可怜:「劳……劳侧妃娘娘挂心……只是偶感风寒……不敢……不敢轻易就死……」
「不敢?」莲姬冷笑,「我看你是舍不得死吧?还做着王爷能回心转意的美梦呢?别痴心妄想了!王爷留着你这条贱命,不过是当个玩意儿,逗个乐子罢了!」
她忽然俯下身,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恶毒而森冷:「我告诉你,冷焰,别以为你顶着个王妃的名头就真是主子了。在这王府里,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最好识相点,乖乖在这烂屋子里发霉发臭,若是再敢耍什么花样,或者让我知道你敢勾引王爷……」
她的护甲猛地划过冷焰盖着的被子,发出「嘶啦」的轻响,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我就剥了你的皮,做成灯笼挂在院子里!」
冷焰配合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却又不敢哭出来,只是哽咽着:「不……不敢……妾身万万不敢……」
看着她这副懦弱无能、任人欺凌的模样,莲姬脸上的得意和鄙夷更深了。她似乎终于满意了,直起身,重新用手帕捂住鼻子。
「量你也不敢!真是无趣得紧!」她嫌弃地挥了挥手,「看你这样子也死不了,本妃也懒得在这污糟地方多待。我们走!」
说完,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转身带着侍女快步离开了屋子。
门再次被「嘭」地一声关上,落锁声清晰地传来。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从门缝窗隙透进来的、冰冷的光线。
确认莲姬真的走了,冷焰眼中那副怯懦、恐惧、卑微的神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和凛冽的寒芒。
她掀开被子,看着被莲姬护甲划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轻轻抚摸着那道划痕,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冰冷的弧度。
「莲姬……」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清晰,「看看我们最后,究竟谁会变成灯笼。」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鼠洞。
那里,藏着通往秘密和力量的道路。
也藏着,将这些欺辱她、践踏她的人,一个个拖入地狱的契机。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贴肉藏着的、那封用血拓印了布防图关键信息的信封,感受着那粗糙的纸张边缘带来的轻微刺痛。
一夜的惊心动魄和险些暴露,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拿到了一把或许能撬动整个胤朝边境的钥匙。
而现在,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将这把钥匙,插进第一个锁孔。
接下来的几天,冷焰表现得异常安分守己,甚至比之前更加“懦弱”和“顺从”。
送来的馊饭冷羹,她默默吃掉;偶尔有仆役经过窗外肆意嘲弄,她低头不语;莲姬又来找茬过两次,罚她站在院子里吹冷风,她也照做不误,每次都冻得脸色发青,摇摇欲坠,让莲姬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愈发觉得她不堪一击。
她就像一粒真正的尘埃,沉寂了下去,仿佛彻底认命,只等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腐烂。
所有人都几乎忘了她的存在,或者只当她是王府里一个活的、会喘气的耻辱象征。
唯有在夜深人静时,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里,才会闪烁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锐利而冰冷的光芒。
她在反复回忆、巩固、推演着记在脑海中的北境布防图,思考着如何将那份血拓的信息传递出去,以及……传递给谁。
直接送回北狄?风险太大,路径漫长,且她无法确定北狄国内是否还有忠于她的人。
那么,就在胤朝内部制造混乱?
她的目光,投向了朝堂,投向了那些与萧绝并非铁板一块的势力。
机会,很快悄然降临。
这天下午,素问医女再次前来诊脉。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脉象稍稳,但郁结未除,还需宽心静养。」她一边收拾药囊,一边例行公事般地说道。
冷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怯懦,低声道:「多谢医女……只是这屋里终日寒冷,夜里总难以安眠……」
素问收拾东西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了冷焰一眼,目光似乎在她那单薄的被褥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
「寒气入体,确于病情无益。」她语气平淡,「我会向管事禀明,看能否添一床旧褥。」
「多……多谢医女。」冷焰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素问不再多言,拎起药箱转身离去。
一切看似寻常。
然而,当冷焰的目光落在方才素问站过的位置时,她的瞳孔微微缩紧。
在那里,桌角一个极其不显眼的位置,**多了一小撮不起眼的、深褐色的药末**。
那不是素问之前留下的任何一种药。那颜色、那质地……
冷焰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认得那种药末!那是北狄王室秘传的一种**哑药**的残留物!无色无味,微量使用可在短时间内致使喉咙肿胀失声,但药效过后并无大碍,多用于王室内部惩罚或需要暂时禁言的场合!
素问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警告她闭嘴?还是……提示?
提示她,某个需要让她“失声”的场合即将到来?
冷焰飞快地伸出手,用指尖沾起那一点药末,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结合她脑海中那幅北境布防图,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难道……是萧绝要有大动作?比如……**亲自巡视北境**?
而他离京之时,便是王府守卫相对松懈、也是某些人最容易露出马脚之时!
素问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并且给了她一种“自保”或者“配合”的工具?
冷焰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尖那点药末带来微妙的触感。
看来,她等待的时机,或许就快要到了。
她需要更准确的消息。
又过了两日,天气似乎回暖了一些,但空气中却莫名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巡逻的守卫次数似乎增加了,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什么紧急军务。
送饭的哑巴老妪来得比平日稍晚了些,神色间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惶不安。她放下食盒,比平日更加匆忙地想离开。
「今日的粥,似乎温了些。」冷焰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柔弱。
老妪身形一僵,迟疑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惯有的恐惧。
冷焰看着她,目光平静,却悄悄地将**那片染血的碎瓷片**的尖端,从袖口露出了一丝寒芒,正对着老妪的方向。
老妪的目光触及那点寒芒,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极度惊吓后的气音,整个人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有效!这片瓷片果然与她有关!她认得!并且极度恐惧!
冷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她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看来……你也认得它?你说……若是王爷知道,它曾经……」
「啊!啊啊啊!」老妪像是被毒蜂蜇了一般,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拼命地摆动,眼泪和鼻涕瞬间涌了出来,脸上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最卑微的肢体语言祈求冷焰不要说下去。
冷焰收回了瓷片,语气依旧平淡:「怕什么?我又没说要告诉王爷。只是近日府中似乎格外忙碌,连送饭都晚了,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老妪听到她不再追究瓷片,稍稍松了口气,但恐惧依旧写在脸上。她听到冷焰的问话,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对瓷片背后所代表之事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先是比了一个「三」的手势,然后指向**北方**,最后做了一个「骑马离开」的动作。
三天后!王爷要去北边!
虽然模糊,但信息足够清晰!
冷焰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是王爷要出远门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妪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屋子,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门再次被锁上。
冷焰独自坐在屋内,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三天。
她只剩下三天时间做准备。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随着萧绝的离京,而悄然掀起。
而她,这位被所有人视为蝼蚁、视为玩物的和亲公主,将亲手拉开这场风暴的序幕。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封染血的信,眼神冰冷而灼热。
「萧绝,」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砭骨的寒意,「你的北境,你的王府,你的江山……我都要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厚的乌云。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