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两段可能存在的、守卫监视相对薄弱的“空窗期”!一段大概在三更梆响后、巡逻队第一次经过并远离之后,到四更巡逻队到来之前。另一段则在五更梆响后、夜班守卫最为疲惫松懈、而白班守卫尚未完全接替的那段混乱时间。
这两段时间,虽然可能都很短暂,但却是金子般的机会!
尤其是后一段,天色将亮未亮,人困马乏,正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公主……天快亮了……」云鬟小声地提醒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她们也都几乎一夜没合眼。
冷焰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激动。她知道,欲速则不达。观察需要持续进行,才能总结出最准确的规律,避免误判带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今天白天,我们都抓紧时间休息,但耳朵不能完全休息,尤其是阿月,白天外面往来的人声、脚步声,也要留意,试着分辨哪些是固定的(比如送饭的、打扫的),哪些是异常的。」她低声吩咐道,「我们必须像了解自己的掌纹一样,了解这座囚笼的‘呼吸’和‘心跳’。」
「是。」三个侍女似懂非懂,但都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朝着柴房这边来的!
「……就这儿了……真是晦气……赶紧扔了走人……」
「吱呀——」
柴房那扇破旧的门被人从外面不太耐烦地推开一条缝,刺眼的晨光和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四人都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穿着粗使仆役衣服、脸上带着明显嫌恶表情的婆子,看也没看里面,直接将一个散发着馊臭气的木桶「哐当」一声放在门口,里面是几乎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糊状物的所谓「早饭」。
「吃吧!王爷开恩,赏你们的!」那婆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瘟疫,立刻转身就走,还故意把脚步声踩得重重的。
门再次被粗鲁地带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那婆子低声的咒骂:「……一群北狄瘟猪……早点饿死干净……」
柴房里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那桶馊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若是以前,云鬟和碧珠可能又要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但今天,她们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桶东西,然后又看向冷焰。
冷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桶潲水,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这种程度的羞辱,已经无法再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波澜。甚至,看着那浑浊的液体,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桶,是不是也能用来做点别的?比如……盛水?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和观察。
「碧珠,去拿过来,分了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碧珠默默起身,走过去提起那沉重的木桶。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门口地面——那里因为方才门的开合,被带入了一些新鲜的泥土和……几片非常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已经干枯碎裂的……草药渣?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极其微弱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绝对不是平日里她们吃的这些馊饭里的东西。
她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将那点药渣攥在手心,然后提起木桶,回到角落,像往常一样,将那点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糊状物分到四个破碗里。
「公主,」在将碗递给冷焰的时候,碧珠极其快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一句,同时将攥着药渣的手极其隐秘地展示了一下,「门口……有这个……」
冷焰的目光瞬间一凝,闪电般掠过那点不起眼的药渣,又迅速恢复正常,接过碗,低声若无其事道:「先吃东西。」
她低下头,机械地吞咽着那冰冷却能维持生命的糊状物,味同嚼蜡,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那药渣……颜色深褐,质地干枯碎裂,显然被熬煮过不止一次,已经没什么药力了。但那独特的苦涩腥气……她一定在哪里闻到过!
是在北狄王庭?还是在来胤朝的路上?不对……好像更近……
她的记忆库如同被无形的手飞快地翻动,终于,定格在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上——
是了!是刚嫁入王府、被萧绝故意刁难、罚跪在碎瓷上之后,那个被派来给她粗略处理伤口、态度冷漠的医女带来的伤药膏!那药膏里,就掺杂着一种带有类似奇异腥气的药材!当时她还觉得这药膏效果似乎格外差,疼痛并未减轻多少。
后来她偷偷留下一点药膏渣滓研究过,但无人可问,最后也不了了之。
现在,类似的药渣,怎么会出现在柴房门口?是哪个下人熬药后不小心洒落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如果是故意,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示好?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试探?
又一个谜团。
这座吃人的王府,果然处处都透着诡异和危险,每一步都可能踩中看不见的陷阱。
她不动声色地将碗里最后一点食物咽下,感受着那点微薄的热量在冰冷的胃里散开。不管那药渣意味着什么,现在都没有足够的线索去判断。只能暂时记下,提高警惕。
白天,在断断续续、警醒的浅眠和持续不断的倾听中度过。
冷焰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但耳朵始终像最警觉的兔子,竖得高高的。她听到送午饭的仆役懒散的脚步声和抱怨(午饭依旧是馊水),听到似乎有管事嬷嬷在远处呵斥哪个偷懒的小丫鬟,听到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听到老鼠在夹墙里窸窸窣窣跑动的声音……
她将这些声音一一记下,在脑海中初步构建着王府白日的人员活动规律图。
傍晚,送馊饭的仆役再来,这次换了个面孔,同样冷漠嫌恶。
天色再次彻底暗了下来。
黑夜,才是属于她的主场。
当象征着戌时的梆声「梆——」地一声敲响时,冷焰猛地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疲惫和困倦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专注和冷静。
她知道,新一轮的观察和较量,开始了。
「阿月,集中精神。」她低声提醒。
「嗯!」阿月立刻挪到门缝边,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梆!——梆!」
亥时。
几乎是梆声刚落,熟悉的、整齐而沉重的靴步声再次由远及近!路线、节奏、甚至那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都和昨夜一模一样!
冷焰的心跳微微加速。对上了!
那队守卫再次在差不多的距离外短暂停留,然后离去。
接下来,是子时梆声。
丑时……
每一次梆声,每一次巡逻队的出现和离开,冷焰都在心中默默计时,印证着昨天的发现,并补充着细节。
她发现,夜班守卫的警惕性似乎会随着夜深而逐渐降低。到了丑时末、寅时初(大约凌晨三点),那一班巡逻队经过时,脚步声明显变得有些拖沓,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两个压抑不住的哈欠声,停留的时间也似乎更短了些。
就是这个时候!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寅时到卯时之间,天色最暗,人最困乏,将是理论上最安全的“空窗期”!
然而,就在寅时的梆声敲响后不久,意外发生了。
一阵与巡逻队整齐步伐截然不同的、略显慌乱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哀求声,由远及近,竟然直直地朝着柴房这个方向而来!
「……嬷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送我去刑堂……」
「……闭嘴!小贱蹄子!偷懒耍滑还敢求饶?惊扰了王爷的贵客,打死你都算轻的!就在这柴房里好好醒醒神吧!」
「吱呀——哐当!」
柴房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粉色婢女服饰、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清晰巴掌印的小丫鬟被猛地推了进来,踉跄着摔倒在地。门外,一个面相刻薄、身材粗壮的嬷嬷恶狠狠地瞪了里面一眼,骂骂咧咧地「砰」地一声从外面将门重新锁死。
「给老娘好好待着!明儿一早再收拾你!」
脚步声愤愤地远去。
柴房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小丫鬟趴在地上,先是懵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传闻中闹鬼还有北狄瘟猪的柴房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爬向门口,徒劳地拍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嬷嬷我知道错了!呜呜呜……这里有鬼啊……有北狄人……放我出去……」
她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鬟、碧珠和阿月都吓坏了,紧张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丫鬟,又看向冷焰,不知所措。
冷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该死!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这个丫鬟的哭闹声太大了!随时可能把巡逻的守卫引过来!而且,她的存在,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观察计划,更堵死了她们任何可能暗中行动的通道!
必须立刻让她安静下来!
冷焰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那个丫鬟身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箍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牢牢制住,拖离了门口!
「唔!唔唔唔!」那丫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泪鼻涕糊了冷焰一手。
「不想死就闭嘴!」冷焰贴在她耳边,用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声音,低低地、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再发出一点声音,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扔去喂老鼠!」
那丫鬟被她声音里那股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和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勒断她呼吸的可怕力量彻底吓住了,挣扎瞬间停止,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只剩下极度恐惧带来的、无声的剧烈颤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真的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冷焰死死捂着她的嘴,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崩溃的情绪,眼神冰冷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万幸,似乎并没有守卫被惊动。
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手,继续用那种能冻结血液的声音低声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为什么被关进来。在这里,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巴和眼睛!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你!明白就眨一下眼!」
那丫鬟疯狂地眨着眼睛,表示明白。
冷焰这才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但另一只手臂依旧警惕地箍着她。
丫鬟一获得自由,立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抽噎,但声音极小,显然是把冷焰的威胁听进去了。她蜷缩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看制住她的人,只是拼命地点头。
冷焰松开她,退后两步,冷冷地审视着这个意外闯入者。是个年纪很小的丫鬟,恐怕才十三四岁,吓得魂不附体,不像是装的。
麻烦。一个大麻烦。
但事已至此,杀了她灭口风险更大(尸体处理、血迹、失踪人口都会引来调查)。只能先控制住,看看明天她会被带去哪里,再随机应变。
「去那边角落待着,不准出声,不准乱看。」冷焰指了指离鼠洞和最里面墙壁最远的那个角落,命令道。
那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到那个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消失,果然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多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因素,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经这么一闹,后半夜的观察计划基本泡汤了。冷焰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重新坐回原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然而,就在天色即将蒙蒙亮,那丫鬟因为极度疲惫和恐惧而终于撑不住,歪在角落里昏睡过去之后不久——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窸窣」声,再次从那个被掩盖的鼠洞方向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持续的时间更长,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用指甲或什么坚硬东西轻轻叩击砖石的「哒…哒」声?
非常有规律,不像是老鼠能弄出的动静!
冷焰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云鬟和碧珠也听到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冷焰。
冷焰对她们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然后,如同最警惕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挪向那个发出异响的角落。
她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