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英也不客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三叔,我依你之言,去那淮西以及海外走了一遭。”
她放下茶盏,神情渐渐变得肃穆。
“所见所闻,当真是...触目惊心。”
“说说看。”
陈安走过一遭,多少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林朝英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
“从海外回来后,我先去了濠州。”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朝廷的蒸汽甲士虽然夺回了城池,但并未安抚百姓,反而为了泄愤,纵兵劫掠三日。”
“昔日繁华的淮水重镇,如今十室九空,饿殍遍地。”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眼中已没了对朝廷的半分敬畏,只有刻骨的仇恨。”
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坚定所取代。
“随后,我又去了定远、滁州等地。”
“红巾军虽然势大,但内部派系林立,良莠不齐。”
“有的首领占了城池便开始贪图享乐,搜刮民脂民膏,与之前的贪官污吏无异。有的则是盲目破坏,将所有蒸汽工坊、铁路尽数毁去,视格物为洪水猛兽。”
“但唯有一支队伍,与众不同。”
陈安眸光微动:
“朱重八?”
“正是。”
林朝英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
“我在滁州城外,远远观望过他的军阵。”
“虽是义军,却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甚至比朝廷的禁军还要像样。”
“他并未像其他红巾军那样,一味地破坏格物设施。”
“相反,他收拢了不少流落民间的工匠,修缮火炮,甚至尝试修复那些受损的蒸汽甲士。”
“其人所过之处,开仓放粮,惩治贪官,却也保护工坊,鼓励生产。”
“当地百姓不称他为贼,反称其为朱将军,甚至有不少读书人主动投效。”
林朝英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陈安。
“这是我在滁州城内,看到张贴在告示栏上的《告谕安民书》。”
“其中言辞,虽不华丽,却字字句句直指民心。”
陈安接过,展开一看。
其上墨迹犹新,字迹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方正刚直之气。
内容无非是“驱逐暴政,恢复秩序,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之类的话语。
但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这简单的十六个字,却有着重逾千钧的分量。
“有点意思。”
陈安微微颔首,将册子置于案上。
“不仅如此。”
林朝英继续说道,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我在淮西,还见到了一个人。”
“萨守坚?”
“三叔神机妙算。”
林朝英并不意外,点头道:
“萨天师如今化名癫道人,游走于红巾军中。”
“他虽未直接出手杀敌,却常以雷法施雨,缓解旱情;又以符水治病,救治伤员。”
“在义军之中,威望极高。”
“我曾暗中观察,他似乎对那个朱重八颇为看重,时常与其深夜长谈。”
“有意思的是,那朱重八对道法敬鬼神而远之,却对萨天师所讲的治国安民之道,听得津津有味。”
陈安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守坚这是在替我传道呢。”
“传道?”
林朝英不解。
“非是修行之道,而是人道。”
陈安指了指那本安民书。
“这朱重八出身贫寒,虽然坚韧,却缺了几分底蕴与眼界。”
“守坚此去,补的便是这块短板。”
“他不仅是在帮朱重八,更是在帮这天下苍生,寻一个能真正结束乱世的明主。”
林朝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
“只是,这大周两百年的积累,底蕴实在是太丰厚了。”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朝廷正在调集各地的蒸汽列车,将数不清的禁军以及火炮源源不断地运往淮西。”
“听说,内阁还从格物监秘密调出了一批从未见过的战争兵器,名为雷神。”
“那东西体型庞大,以高压蒸汽驱动,能喷射雷火,所过之处,焦土一片。”
“朱重八虽然势头正猛,但面对这种真正的战争机器怕是胜算渺茫。”
林朝英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她虽然已经是方外修行之人,但看到那样一个充满希望的苗子,若是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终究有些意难平。
“无妨。”
陈安声音平淡。
“宝剑锋从磨砺出。”
“若连这道坎都迈不过去,他又如何能担得起这重塑山河的重任?”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那片风云变幻的天空。
“朝廷的蒸汽与钢铁,固然强大,可却也极度依赖后勤,眼下各地铁路被毁,道路不同。”
“大周那些实力,十分能发挥出三分就不错......”
“算了,且不说这些糟心事,海外眼下光景如何了?”
陈安话头一转,问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