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
脚下的波涛依旧汹涌,拍打在船舷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安立于船头,并未回头去看身后那片正在发生剧烈变故的海域。
在他掌心当中,静静躺着一枚灰扑扑的种子。
此物不过拇指大小,看似平平无奇,就像是从路边野草上随手摘下来的草籽。
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在这毫不起眼的外表下,隐隐有着空间扭曲的涟漪在不断生灭。
重逾千钧。
这是安期生离去,三座仙山崩塌后,留给这方天地的最后一点念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是清虚子等人。
陈安不用回头,神念便已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只见那片原本被紫雾笼罩,显化出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巍峨仙山的海域。
此刻正如同一幅被烈火燎烧的画卷,正在迅速卷曲、坍塌。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亦无翻江倒海的波澜。
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口,在虚空里悄然张开,将残留的断壁残垣、干涸瑶池,乃至整座整座的山峦,尽数吞没。
那是空间的自我修复,亦是洞天福地失去支撑后的必然归宿。
安期生枯坐千年,以自身真灵为锚,强行将这三座早已灵机断绝的仙山锁在虚实之间。
如今他化道而去,这最后的锚点消失,洞天便再也无法维系,只能重归于混沌虚无。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海面之上,紫雾散尽,仙山无踪。
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碧蓝大海,波涛依旧,仿佛那传说中的三神山,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就…没了?”
金灵站在陈安身侧,那双碧蓝的眸子里,倒映着空无一物的海面,难掩几分失落。
她本是白山地仙,与山川气运相连,对于这种同类消亡的悲凉,感触最深。
“师尊,蓬莱...当真就此消失了么?”
“消失?”
陈安把玩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种子,淡然一笑。
“山石草木,宫阙楼台,不过是相。”
“既是相,便有生有灭,有成有坏。”
他两指捏住那枚种子,举至眼前,透过阳光,依稀可见内里仿佛藏着一个微缩的世界。
“安期生前辈以身化道,并未让这最后的底蕴随风而散,而是将其炼化,返本归元,化作了这枚空间种。”
“所谓的蓬莱、方丈、瀛洲,并未消失。”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此。”
陈安的声音平淡,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通透。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这便是洞天福地的真意。”
金灵似懂非懂,目光落在那枚种子上,若有所思。
“师父的意思是,它还能再长出来?”
“或许吧。”
陈安将种子收入袖中,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旧的蓬莱亡了,但仙之一字,并未随之死去。”
“正如这世间修行之法。”
“古法炼气,因灵机枯竭而亡;然新法授箓,却因借假修真而生。”
“后世千百年,总会有新的机缘,新的洞天,在这片大地上孕育而出。”
“只要求道之心不死,蓬莱便永远都在。”
说罢,他不再多言。
脚下一点,宝船破浪而行,载着众人,朝着天台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数日后,天台山,望仙台。
留守于此的长生门弟子,见海面归于平静,紫气消散,心中正自惴惴不安。
忽见远处海天一线处,一艘宝船破浪归来。
待到近前,陈安与几位长老飘然而落,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上前见礼。
只是见几位长老面色虽无大碍,却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唏嘘与沉重,弟子们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侍立一旁。
陈安并未在望仙台久留。
他遣散了众人,独自一人回到了位于山巅的简陋庐舍。
此次东海之行,虽未得什么实质性的天材地宝,甚至亲眼见证了上古方仙道的彻底落幕。
但于他而言,收获却也不小。
安期生的玉简,补全了他对上古隐秘的认知。
而这枚空间种……
陈安取出种子,置于案上。
此物虽是洞天残骸所化,内里空间破碎,法则紊乱,暂时无法使用。
但若是以新法混元之气日夜温养,再辅以大周如今鼎盛的格物手段,未必不能将其重塑,变作一方全新福地。
正自思忖间,门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轻盈、快捷,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
“三叔。”
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安嘴角微扬,大袖一挥,房门自行开启。
只见林朝英一身青衣,背负古剑,立于门外。
她发髻微乱,衣摆处还沾染着些许暗红的血渍与烟尘,显然是一路疾行赶回,未曾停歇。
只不过一双眸子,却比离山时更加明亮,不见当年。
“回来了?”
陈安示意她入内坐下,金灵适时地端来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