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城市边缘的废弃养老院像一头沉睡的老兽,蜷缩在荒草与铁锈之间。
风穿过破碎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监控画面早已断绝,最后一帧定格在那幅褪色的全家福上——笑容还温热,下一秒,灰烬飘落如雪。
李云飞踩着瓦砾踏入院门,青竹笛横在肩头,指尖却微微发紧。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但却是最后一个敢走进来的。
十七张空椅子围着一张旧木桌,茶杯倾倒,水渍干涸成环状印记。
一只助听器静静躺在长椅下,外壳泛黄,电池盖松脱。
他蹲下身,捡起它,贴在耳边。
“我……还记得我儿子……”
声音断续、模糊,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又似被什么撕咬过一般残缺不全。
重复了七遍,每一遍都更轻一点,仿佛说这话的人正一点点被抽离人世。
李云飞没动,只是盯着那张空荡的全家福墙角,良久,冷笑一声:“老子点的不是灯,是你们不敢记得的命。”
他站起身,将辣条放在老人常坐的位置,红油浸透包装袋,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这不是祭品,是提醒——有人记得吃饭,有人记得疼,有人哪怕混账到底,也不会让你们彻底消失。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媚踏月而来,黑纱随风轻扬,眼底却冷得能结出霜来。
“他们的记忆……被吃了。”她喃喃,“不是抹除,不是封印,是活生生地啃掉,像野兽啃骨头。”
慕容雪跪在大厅中央,耳朵贴着冰冷水泥地,手指颤抖。
她听见了无数细碎的呜咽,藏在地板裂缝里,藏在墙皮剥落处,全是些支离破碎的名字和呼唤。
“它们……也曾被人叫过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现在没人喊了。”
林诗音站在楼梯口,剑未出鞘,心已震颤。
她闭目感应,眉心浮现一道淡金纹路——那是明愿碑觉醒的征兆。
她看见了,不止看见,还感受到了:那些老人临终前最后的画面,不是病痛,不是孤独,而是某个孩子回头一笑,一句“爸,我回来了”。
可这些记忆,如今都不见了。
柳如烟翻开了《守门录》,古旧的书页无风自动,墨迹如血般缓缓浮现:
【忆噬者,非人非鬼,乃“被遗忘者”之怨念所化。
因无人记得其存在,魂不得安,魄不得归,遂以吞噬他人记忆为生,借他人之忆续己残魂。】
她抬眼,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它们原本也是人。”
“但现在呢?”苏媚冷笑,手中燃情纱轻轻一抖,一圈赤红光晕扩散开来,“现在它们只想活——用别人的命,记别人的事,假装自己还活着。”
“那就给它们一个记得的理由。”李云飞忽然开口,眼神锐利如刀,“不是施舍,是交易。”
他看向柳如烟:“画‘三日约’。”
柳如烟点头,守门笔悬空而起,笔尖蘸无形之墨,在养老院四周虚空划动。
每一道线条落下,空气便震荡一次,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嵌入大地。
三日后,此地禁绝一切遗忘之力——无论是人为抹除,还是邪祟吞噬,皆不可侵。
“苏媚,布结界。”
妖娆女子轻笑一声,双臂展开,燃情纱如火莲绽放,层层叠叠笼罩整栋建筑。
纱中流淌着温热的情感烙印——爱恨嗔痴,皆是执念,皆可焚邪。
林诗音将剑插入地缝,明愿碑虚影浮现,镇压地脉。
她低声念道:“愿有所归,忆有所依。”这一刻,她不再只是华山清冷侠女,而是万千思念的守碑人。
慕容雪双手合握传心铃,闭目凝神。
铃声初起时轻若叹息,继而如潮涌动,穿透砖石,渗入泥土深处。
那一夜,月光格外明亮。
十七道虚影自地面缓缓升起,模糊、透明,有的拄拐,有的抱膝,有的还在搓着手喃喃:“天冷了啊……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句话,像卡带的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固执地不肯离去。
李云飞走到中央,抽出随身短刃,一刀割开掌心。
鲜血滴落,渗入地板裂缝。
“你们记得儿子。”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老子记得你们——这就够了。”
血落之处,一道微弱火苗悄然燃起,橘黄、摇曳,却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