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堂的雨,已经下了七天。
屋檐滴水成线,青石板泡得发白,连门槛都渗着湿气。
灶台上的铜锅蹲在炉上,柴火明明燃着,却像被什么压住了焰头,黄豆大的火苗蜷缩在角落,怎么也旺不起来。
锅里的汤料原本是百姓送来的当归、黄芪、红枣,如今全浮着一层灰绿霉斑,掰开一看,内里竟如朽木般糟烂。
墙角那叠孩童用蜡笔画的《安魂调》符纸,昨夜还好端端贴在梁下,今晨一碰就碎,墨迹晕成团团鬼影,仿佛被水浸了十年。
“不是污染。”柳如烟盯着空气检测仪,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怨念凝露’——空气中游离的情绪结晶,密度超过临界值,会吞噬热意、熄灭火种……就像……有人在用旧恨浇灭新光。”
她抬头望向李云飞,目光复杂:“这种东西,不该存在。它不属于现在,也不该被唤醒。”
李云飞没说话。他蹲在灶前,指尖轻触潮湿的地面,闭上眼。
心印——苏青竹传他的秘术,能感知地脉中残存的情绪回响。
刹那间,他“看”到了。
巷口深处,夜夜有灰影徘徊。
它们不穿白衣,也不哭嚎,只是低着头,在垃圾堆里翻找人们丢弃的药渣、冷饭、破布条,然后默默抱到归心堂门前,堆成一座小小的山。
没有恶意,没有索命,甚至连一句诅咒都没有。
它们只是……想被人看见。
为什么?
心印顺着地脉延伸,答案如针扎进神识——三十年前,这片地还是殡仪馆。
一场大火烧了整栋楼,十七名临终者困在病房,家属在外哭喊,门却被铁链锁死。
官方说是电路老化,可调查无门,投诉石沉大海,最后连骨灰都没人敢认领。
那些人,就这么被忘了。
他们的执念不是复仇,是委屈。
“没人说一句对不起。”李云飞喃喃睁开眼,嗓音沙哑。
林诗音站在院中,剑指轻颤。
她的剑心天生能锁定“不义之源”,此刻正嗡鸣不止。
她望向西北方那片荒废的水泥地,眼神渐冷:“那里……埋着十七道未安的魂。他们不是鬼,是被时代碾过去的影子。我们唱《安魂调》,点亮归心灯,可他们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慕容雪倚在门边,指尖摩挲着那枚残铃。
金铃早已失去灵力,但她仍能感应到某种细微的震颤——那是群体性的悲伤,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缠在城市的呼吸上。
“他们替所有人咽下了委屈。”她轻声说,“就像……我当年在唐朝,被父皇当作棋子赐婚给敌国时一样。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只说我该感恩。那种疼……说不出口,也不敢哭。”
话音未落,一道红绸忽地掠出屋檐,如蛇游空,轻轻探向院外阴雾。
是苏媚。
她的红绸是“心链”的化身,能触碰情绪实体。
此刻绸尾刚触及巷口灰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滚水烫到,骤然缩回。
她踉跄后退,脸色煞白,眼中竟泛起泪光。
“他们在替所有人承受……”她咬着唇,声音发抖,“就像当年我被万人唾骂‘妖女’那一夜,跪在雪地里,浑身是血,没人问一句——你疼不疼?”
风忽然静了。
李云飞缓缓站起身,脱下外套,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道从现代带来的旧疤——那是他第一次为保护流浪狗被砍伤的痕迹。
他走到铜锅前,掀开盖子,一把将发霉的汤料全倒进潲水桶。
“老子不做法事,不画符,也不请神。”他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就办一场‘道歉宴’。”
下一瞬,他冲进内室,翻出林诗音珍藏多年的“安魂米”——那是华山派历代掌门用来安抚亡魂的灵谷;又扯开苏媚藏在床底的黑匣,抓出一把猩红香料,带着异域魔息的芬芳;最后,他捧出慕容雪从唐朝带回的“往生酒”,琉璃瓶中酒液如血,据说饮之可通阴阳。
所有东西,一股脑全倒进铜锅。
“谁心里有愧的,来喝一碗,当面说清楚。”他舀起一瓢清水倒入锅中,火石擦燃,柴堆终于“轰”地一声窜起火光。
苏媚冷笑,靠在门框上:“万一没人来呢?你以为人人都敢直面自己的错?”
李云飞咧嘴一笑,眼角却沉着狠劲:“那就我替他们说——替每一个不敢开口的人,把怨气咽了。”
他拿起长勺,搅动锅中混杂的食材,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