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掠过碑林,带着未散的青烟,在石碑间缓缓游走。
那烟不似寻常香火袅袅上升,反倒如活物般贴地盘旋,缠绕着每一块刻满名字的守门碑,仿佛在呼吸,在低语。
小豆丁留在碑前的炭笔字早已不见踪影——金纹如藤蔓般自碑面蔓延而出,将那稚嫩的笔迹温柔吞噬,转瞬化作一道铭文,嵌入三千共守者之列。
整片碑林随着地脉起伏微微震颤,像一颗沉睡多年的心脏,终于开始搏动。
柳如烟蹲在最古老的一块碑底,指尖轻触地面,眉心微蹙。
她手中机关罗盘滴溜溜旋转,指针狂抖不止。
“万心锁成形了。”她声音冷静,却掩不住一丝震动,“七大地脉节点不再外泄灵气,反而在反向供能……这扇门不是被破开的,是它自己松了缝。”
苏媚站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空中尚未消散的那一抹虚影——那是昨夜笛声引出的异象残痕,像一碗汤的轮廓悬于天际,温润、哀伤,又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执念。
“三百年。”她冷笑,红衣猎猎,“它若真想归顺,何须等到现在?门后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亡魂忠灵,是困兽。”
李云飞没有接话。
他缓步上前,伸手探入那缕青烟之中。
指尖触碰的瞬间,万象纹在心口骤然发烫,却不痛,反而像被久别的亲人轻轻握住。
他闭上眼,听见了无数细碎的声音——不是哭喊,不是嘶吼,而是呢喃,是叹息,是一个个名字被人遗忘前最后的挣扎。
“它不是不想出来。”他低声说,嗓音沙哑,“是没人叫它名字。直到今天,才有人替它立碑,替它点香,替它说一句:你曾存在。”
苏媚怔住,红绸在风中轻轻晃动。
而就在这一刻,药堂方向猛然传来一声清越笛鸣!
青竹笛无风自响,竟从李云飞腰间自行浮起半寸,笛身青光流转,似有灵性躁动。
他猛地睁眼,瞳孔微缩——以往每逢危机,苏青竹的灵识总会第一时间在他脑海中响起警示,可这一次,没有任何声音。
反而是他心口的万象纹先动了。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直冲脑海,像是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了一样。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药堂,翻箱倒柜,终于从角落找出母亲当年留下的药罐残片。
灰烬尚存,他用手指一点点拨开,拼凑出几行模糊字迹。
“安魂引·返源版”。
柳如烟跟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脸色一变:“你在找死?这是上古禁方!逆溯守门人本源,等于把自己的魂念当作引子送进地脉回流——一旦失控,你的名字会被彻底抽离现世,连碑都刻不下!”
李云飞看着那半句残方,忽然笑了。
笑得懒散,笑得痞气,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决绝。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抬眼,眸光灼亮,“以前地脉吞魂,是因为无人铭记。可现在——三千名字共燃金纹,万民心念结成万心锁。地脉吸的不再是魂,是名。只要名字还在碑上,谁死了,都能留下根。”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青竹笛。
“而且……我听见它在叫我。”
苏媚不知何时也进了屋,站在门边,双拳紧握。
“你要进去?”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锋划过铁石。
“门缝开了,总得有人看看后面是什么。”李云飞将笛子别回腰间,取出七枚铜符,一一注入《安魂调》终章的音律印记,“我不是去送死,是去还债。三百年的孤魂野鬼没人祭,我们点了香;三千无名守者没人记,我们刻了碑。可还有更多名字,被刮去的,被烧毁的,被时间啃得只剩灰的……他们没碑,我就给他们一个入口。”
他说完,转身欲走。
苏媚一步上前,猛地拽住他衣领,力道大得几乎撕裂布料。
“你进去,红绸可拉不回你!”她咬牙切齿,眼底却泛起薄雾,“外面的人等你吹笛,屋里的人等你回家,你要是敢把自己丢在里面——我烧尽七城地脉,也要把你魂魄炼回来听我骂!”
李云飞静静看着她,忽然抬手,从她腕间解下一截红绸,慢慢系在自己左手手腕上。
绸缎鲜红如血,缠绕着青筋暴起的手背。
“可你烧过的火,”他低声说,“还在笛子里温着。我不信一扇门,能比我心头这点热还硬。”
柳如烟默然走到院中,双手翻动机关枢钮,地面缓缓浮现出一座古老阵法——音引归流阵。
七道凹槽对应七大节点,正是方才埋下铜符之处。
“三炷香。”她启动阵眼,声音冷静到底,“名未满万,门不会全开。我们只能撑三炷香的时间。超时未归,阵法崩塌,你与外界共鸣断绝,再难回头。”
李云飞点点头,走向碑林中央那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缝。
风停了。
青烟聚拢,在他脚下形成一条淡淡的光径,通向那幽深一线。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苏媚站在晨光里,红衣如焰;柳如烟执阵如山;远处药堂檐角,青竹笛仍在轻轻震颤。
然后,他抬起脚。
一步,踏入门缝。石廊幽深,无灯自明。
李云飞一脚踏入门缝,原以为会坠入烈火炼狱、万鬼嘶嚎,却不料脚下竟是一条青石长廊,笔直向前,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