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霉味、陈腐的药渣味、淡淡的血腥气,还有那无孔不入、带着甜腥的彩色毒瘴,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李狗蛋的肺叶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纸,火辣辣地疼,牵扯着左胸那个被林风指剑贯穿、又被粗暴拖拽再次崩裂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正缓慢地洇开,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晕染出更深的暗红。他趴伏在地,脸颊贴着湿冷的石面,爆种反噬的虚脱感和经脉的灼痛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意识,视野边缘阵阵发黑。二哈蜷缩在他身侧,断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喉咙里滚动着痛苦的低呜,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囚笼。
光线昏暗得如同凝固的黄昏。唯一的光源是高墙上那个巴掌大的气孔,吝啬地透进一丝天光,却足以照亮空气中翻涌的、混杂着彩色毒瘴微尘的尘埃。气孔下方,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
苏清月。
她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灰白的丹堂杂役弟子服洗得发白,袖口和衣摆处沾染着难以言喻的、洗不掉的深色污渍。她微微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轮廓。她正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擦拭着石屋中央那张布满污垢和可疑暗斑的矮木桌。动作缓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仿佛擦拭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是她在这座囚笼里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凭据。
李狗蛋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她身上。那死水般的沉寂,那被沉重绝望压垮的脊背,比石屋的阴冷更让他心头发寒。这哪里还是那个在偏僻小径拦住他,冷声警告他远离吴长老的师姐?哪里还有一丝在擂台下匆匆扔来疗伤丹时,眼中那复杂难明的清冷?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那如同实质的目光,苏清月擦拭的动作顿住了。极其缓慢地,她转过了身。
发丝滑开,露出了她的脸。
李狗蛋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张曾经清丽,甚至带着几分出尘之气的脸庞,此刻笼罩着一层病态的灰败。眼窝深陷,下方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如同被墨汁狠狠晕染过。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而最刺目的,是她那双眼睛。
曾经如寒潭映月般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死寂的麻木。所有的神采、所有的光亮,都被无休止的试药和毒瘴侵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然而,当这双麻木的眼睛,对上李狗蛋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如同破布般被丢弃在地的惨状时,死水般的眼底深处,骤然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暗流——有“果然如此”的冰冷讥诮,如同淬毒的冰针;有“同病相怜”的悲哀,沉重得令人窒息;甚至,还有一丝被长久压抑、此刻被眼前惨状点燃的……愤怒?那愤怒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这该死的命运,这吞噬一切的“福地”,以及高踞其上的吴老狗!
她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残忍意味的冷笑。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像是沙砾在粗糙石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狠狠砸在李狗蛋的心上:
“不、听、劝……活、该!”
短短三个字,却像三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李狗蛋残存的神经。擂台上惨烈的胜利荣光,此刻在这阴暗石屋里,被这声冷笑彻底碾得粉碎。他拼尽全力搏来的冠军,换来的不是坦途,而是坠入这比失败更绝望的深渊。剧痛、屈辱、还有一丝被点破的懊悔,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呃……”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李狗蛋的身体因剧痛和情绪冲击而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牵动伤口,又是一股温热的血涌出嘴角。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地抽搐。
苏清月就那样冷冷地看着,麻木的眼神深处,那丝讥诮并未消散,但看着李狗蛋咳得几乎背过气去,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似乎更沉重了一些。她没有上前,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冰冷地注视着这新来的“同伴”在痛苦中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李狗蛋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溺水的深渊被捞出来,浑身脱力,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沉浮浮。他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望向阴影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