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稍早一些。细碎的雪沫子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冷家屯的屋顶、柴垛和远山近树,将整个世界装点成一片素净的银白。屯子里的喧闹,似乎也因这初雪的降临而沉淀下来,多了几分冬日特有的静谧。
冷家院子里,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得益于狩猎队接连不断、收获颇丰的远征和日常狩猎,冷家如今已是屯里数得着的富户。翻修扩建新房子的木料、砖瓦早已备齐,就堆在院子一角,只等来年开春化冻便动工。眼下虽已入冬,但屋里屋外的活计一点也不少。
堂屋里,新盘的暖炕烧得热烘烘的,驱散了窗外渗入的寒意。胡安娜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像扣了一口小锅,行动愈发笨拙迟缓。她坐在炕沿上,背后垫着软和的棉被垛,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手里飞针走线,正缝制着一件红底碎花的小棉袄。那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布料用的是冷志军从青榔头市带回来的那块柔软红绸,衬着雪白的棉花,显得格外喜庆暖和。
林秀花坐在一旁,手里纳着厚厚的鞋底,那是给冷志军准备的冬鞋。她不时抬头看看儿媳,脸上带着满足而欣慰的笑容,嘴里念叨着:“慢着点,不着急,日子还长着呢。这针脚得密实点,娃儿皮肤嫩,可不能硌着。”
“知道了,娘。”胡安娜抬起头,微微一笑,脸上泛着孕期特有的红润光泽。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胎动,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虽然身子沉重,时常腰酸背痛,夜里也睡不安稳,但那种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期盼,冲淡了所有的不适。
“我看哪,这小子肯定像他爹,劲儿大,一点不安生。”林秀花笑着打趣。
胡安娜抿嘴笑道:“爹也说,准是个带把儿的,皮实。”
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棉布、浆糊和烟火气息,温暖而安宁。炉子上坐着的铁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水快开了,准备沏茶。
院子外面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以及灰狼和老狗缺耳朵欢快的吠叫。是冷志军和冷潜父子俩从外面回来了。
冷志军披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帽子和肩头落了一层薄雪。他手里提着两条用柳条穿着的、冻得硬邦邦的大鲤鱼,这是刚从屯子东头那条还没完全封冻的河里凿冰钓上来的。冷潜则背着一捆新劈的柴火,爷俩一前一后进了院。
“爹,军子,回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林秀花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道。
冷志军先把鱼递给母亲,然后在门口用力跺了跺脚,震掉鞋上的雪,这才掀开厚实的棉门帘进屋。一股冷气随之涌入,但很快就被屋里的暖意驱散。
他走到炕边,看着正在缝制小衣服的妻子,目光柔和了下来,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肚子,又看到自己手冻得有些红,便缩回来在嘴边哈了哈热气。
“今天咋样?娃没闹你吧?”他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胡安娜放下针线,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好着呢,就是刚才动弹得厉害,许是知道他爹回来了。”
冷志军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混合着骄傲、期待和一丝初为人父的笨拙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手掌覆在妻子的肚皮上,果然感受到里面一阵有力的拳打脚踢。
“嘿,这小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冷潜放下柴火,也凑过来看了看儿媳的气色,满意地点点头:“气色不错,好好将养着。等开春房子盖好了,娃也有宽敞地方耍了。”老爷子如今精神头十足,家里日子越过越红火,狩猎队名声在外,让他觉得脸上有光,走路腰杆都比以前挺得直。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和女人的说笑声。棉门帘一掀,带着一股冷风,进来了几个屯里的妇女。领头的是巴雅尔的媳妇,一个爽朗的鄂伦春女人,手里端着一盆刚炸好的、金黄油亮的粘豆包。后面跟着林志明的娘和另外两个相熟的婶子,有的拿着几双新做好的虎头鞋,有的提着一篮子鸡蛋。
“安娜妹子,我们来看看你!”巴雅尔媳妇嗓门洪亮,笑着把粘豆包放在炕桌上,“刚出锅的,还热乎着,你尝尝!这时候得多吃点!”
“哎呀,嫂子,你们太客气了,快坐,快坐!”胡安娜连忙要起身,被林志明娘按住了。
“快别动,快别动!你身子重,好好坐着!”林志明娘说着,把手里那双做工精巧、绣着活灵活现老虎头的棉鞋递过来,“给娃做的,穿着暖和又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