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忽然亮起灯。林秀花举着油灯出来,见儿子在磨刀,叹口气:“就知道你睡不着。”老太太从锅里掏出个烤土豆,“趁热吃,刚埋灶坑里煨的。”
土豆烫手,掰开冒着白气。冷志军啃着土豆,含含糊糊问:“妈,你怀我那会儿,爹也睡西屋?”
林秀花“噗嗤”乐了:“你爹?他打呼噜比你还响,让我撵仓房睡去了!”老太太望着东屋窗户,“等娃落了地,有你亲香的时候。”
正说着,东屋门帘一动。胡安娜抱着个枕头出来,眼睛还迷蒙着:“妈,志军是不是没拿枕头?”
林秀花赶紧推儿子过去。小两口在当院站住,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胡安娜把枕头递过去,手指头在枕头底下摸索半天,掏出个东西——是那个装着头发的平安符。
“给你。”她声音小得像蚊子,“西屋......有耗子。”
冷志军攥着平安符,那红布包还带着媳妇的体温。他忽然看见媳妇棉袄底下鼓鼓囊囊的,伸手一摸,摸出个热乎乎的瓷罐子。
“啥呀?”
“獾子油。”胡安娜低头,“你手上裂口子,记得抹。”
回西屋时,冷志军怀里抱着枕头,兜里揣着油罐,连脚步都轻快了。他把平安符压在枕头底下,那味道跟媳妇头发丝一个样。
天亮时分,林志明咋咋呼呼冲进院:“冷哥!河套子有野鸭群!”见冷志军从西屋出来,这小子愣住:“咋睡这屋了?”
胡炮爷正在院里练五禽戏,闻言收势:“你小孩崽子懂啥?这叫优生优育!”
早饭后,冷志军要进山下套子。胡安娜把他送到屯口,往他猎袋里塞了俩煮鸡蛋。姑娘突然拽住他猎袋带子,脸憋得通红:“等......等娃稳当了,你再搬回来......”
冷志军耳朵根唰地红了,胡乱点点头,扛起猎枪就走。灰狼要跟,被胡炮爷喝住:“老实在家看院子!”老狗委屈地哼哼两声,缺耳朵上的疤暗了下去。
这天冷志军在山里转悠到日头偏西。他下了十几个套子,个个都拴得结实实。有处陷阱布置得尤其精巧——用细藤吊着块石头,野兽踩中机关,石头落下却不砸实,只虚虚压住。林志明看得稀奇:“冷哥,这玩意儿能逮着啥?”
“给狐狸留条活路。”冷志军拍拍手上的土,“怀崽的母狐狸,开春不打。”
回屯时,家家户户烟囱冒烟。冷志军远远看见自家房顶上的烟特别浓,准是胡安娜又添了硬柴。院门口,林杏儿正领着几个小丫头跳皮筋,见了他就喊:“姐夫!西屋炕热不热?”
胡安娜从灶房探出头,抿嘴一笑,又缩回去了。晚饭时,她特意做了酸菜粉条——冷志军最爱吃的,还往他碗底埋了半勺荤油。
夜里西屋还是冷。冷志军把汤婆子重新灌了热水,抱着翻来覆去烙饼。后半夜实在冻得慌,他蹑手蹑脚摸到东屋窗外,听见里头岳父的鼾声打得山响。
窗纸突然映出个人影。胡安娜轻轻推开条窗缝,递出个东西——是冷志军平日盖的狼皮褥子。
“披着。”她小声说,“爹睡着了,听不见。”
冷志军裹着褥子回西屋,那上头有股阳光味,还有媳妇头发上的皂角香。他把平安符掏出来贴在胸口,忽然觉得西屋也没那么冷了。
鸡叫三遍时,东屋传来动静。胡炮爷起来小解,见西屋门缝透着光,凑近一听,里头传来女婿均匀的鼾声。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回屋了。
他不知道,那鼾声是冷志军憋着气模仿的——媳妇说过,他真打呼噜是断断续续的,像拉破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