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冷志军就觉着怀里空落落的。迷迷瞪瞪一摸,炕那头已经凉了,只留个枕头窝。外屋传来轻轻的舀水声,还有勺子碰锅沿的脆响——是胡安娜在熬粥。他缩回被窝想再眯会儿,被窝里却没了那股热乎气,只得磨磨蹭蹭坐起来。
刚披上棉袄,门帘子“唰”地被挑开。胡炮爷裹着一身寒气站在门口,烟袋锅子上的铜锅儿还冒着青烟。老爷子眼神跟探照灯似的在炕上扫了一圈,见只有女婿一个人,脸色才松快些。
“爹,这么早?”冷志军趿拉着鞋要下地。
“别动!”胡炮爷烟袋锅子虚点着他,“跟你商量个事。”
正说着,林秀花端着盆热水进来,后头跟着冷潜。老两口交换个眼神,一个搁盆一个关门,活像要审案子。灰狼探头要进屋,被胡炮爷用脚轻轻拨开:“去,外头守着。”
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不情不愿地趴回门槛上。
“军子,”林秀花拧了个热手巾递过去,“安娜有身子的事,你咋想?”
冷志军被问得一懵:“啥咋想?高兴呗!”
“光高兴不行。”冷潜蹲在炕沿底下卷烟,“得讲究章程。”老爷子卷烟的手有点抖,烟丝撒了一地,“头三个月最娇气,得静养。”
胡炮爷接话:“对喽!你们小年轻火气旺,睡觉不老实,伸胳膊蹬腿的......”老爷子话说半截,咳嗽两声,“从今儿起,你搬西屋睡去!”
冷志军手里的毛巾“啪嗒”掉进盆里。他瞅瞅媳妇刚叠好的被褥,那鸳鸯枕头上还留着个浅浅的窝儿呢。
“爹,我睡觉老实......”他试图挣扎。
“老实啥?”胡炮爷瞪眼,“你打呼噜跟拉风箱似的!去年冬猎,把帐篷顶的雪都震下来了!”
林秀花补刀:“就是!再说炕就这么宽,你翻个身再碰着安娜肚子咋整?”
冷志军张张嘴,看见老丈人从腰带上解下个皮口袋——是装火药的那个,鼓鼓囊囊的。他立马把话咽回去了。这老爷子,说理说不通就比划猎枪保养术。
“就这么定了。”冷潜拍板,“西屋炕也烧着了,被褥都是现成的。”
正僵着,胡安娜端着粥盆进来。姑娘脸让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见满屋子人,愣在门口。林秀花赶紧接过去:“哎呦我的小祖宗,咋端这么沉的东西!”
胡炮爷趁机给女婿使眼色,下巴往西屋方向一扬。冷志军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卷铺盖。他把枕头夹在胳肢窝底下,棉被团成个球抱着,活像只被撵出窝的狗崽子。
“等等。”胡安娜突然喊住他。她从炕柜里掏出个汤婆子,灌上热水,用旧棉袄裹好塞进被卷,“西屋炕凉,捂着点。”
冷志军手指头碰到媳妇的手背,凉丝丝的。他忽然想起个事,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个东西——是那把缠着红蓝线的木梳。
“这个你留着。”他塞进胡安娜手心,“夜里要是头发乱,自己梳梳。”
西屋果然冷清。炕席是新编的,还带着高粱秆的清气。冷志军把被褥铺开,汤婆子搁在脚底下,那点热乎气一会儿就散了。他仰面躺着,能听见东屋的动静——岳父在说野猪岭的趣事,母亲在笑,偶尔有媳妇低低的应答声。
后半夜起了风,房檐下的冰溜子咔咔响。冷志军冻得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磨猎刀。磨石在月光下一起一落,发出单调的“嚓嚓”声。灰狼摸黑凑过来,老狗把冰凉的鼻子往他手心里拱。
“你也嫌冷?”他揉揉狗脑袋,发现缺耳朵上的疤冻得发紫。到底是老狗了,不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