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林志明缠着冷志军学认踪。这小子现在看雪地跟看天书似的,满眼都是问号。冷哥,你咋知道獐子是从这边跑的?
看枝子。冷志军折断根灌木枝,獐子毛是往左歪的,说明它往右拐。他又指着雪地上的小坑,这是蹄尖印,深说明跑得快。
胡炮爷在前头听得直点头,突然转身问:小子,知道打猎最要紧的是啥不?
林志明不假思索:枪法准!
老爷子烟袋锅子敲在树干上,震落一蓬雪,是知进退!该打时手稳,该撤时腿快!
这话刚落地,灰狼突然毛发倒竖。老狗冲着山梁低吼,缺耳朵上的疤紫得发亮。众人抬头一看,山脊上站着个黑影,壮得像座小土包——正是那头年轻公熊!
别动!胡炮爷一把按住要举枪的林志明。那熊人立而起,鼻子在风里抽动。冷志军慢慢蹲下,抓起把雪扬向空中——雪沫顺风飘散,正好遮住他们的气味。
对峙了约莫半分钟,公熊突然转身走了,硕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活像个穿了皮袄的醉汉。
看见没?胡炮爷长舒口气,这就是知进退!
回到屯里已近晌午。胡安娜正在院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赶紧端出热水盆:爹!又考人啥了?姑娘眼睛一个劲儿往冷志军身上瞟,生怕少了块肉似的。
没啥。胡炮爷掸着身上的雪,就打了打香火,剥了剥兔子...老爷子突然压低声音,丫头,去把地窖里那坛虎骨酒拿来。
午饭吃得热闹。林秀花炖了只大鹅,林杏儿偷摸往林志明碗里夹鹅腿,被胡安娜用筷子敲了手背。胡炮爷把那坛虎骨酒拍在桌上,坛底沉着截发黄的骨头。
尝尝!老爷子给每人倒了半碗,正经长白山虎骨泡的!
冷志军抿了一口,辣得嗓子眼冒火。林志明不知深浅灌了一大口,呛得直捶胸脯。胡炮爷哈哈大笑:怂样!这哪是虎骨,是野驴鞭!
正笑着,屯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冷志军!速到大队部!县里来人了!
来的是县林业局的张科长,带着两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听说你打了独眼阎王?张科长开门见山,熊胆还在不?
冷志军心里一下。84年虽然还没野生动物保护法,但县里已经开始管控大型猎物了。他正琢磨怎么答,胡炮爷接话了:啥熊胆?那熊早让鄂伦春人祭山神了!
张科长将信将疑,转头问林志明:你是林场长家的?听说你们...
我爸说了!林志明突然挺起胸脯,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这小子演技不错,还顺势把兜里的兔皮套子掏出来上交,这是我打的,我认罚!
张科长被噎得直瞪眼,最后只能收了套子走人。临走还撂下话:最近别进山了,听说有熊瞎子下山...
人一走,胡炮爷就乐了:小子机灵!他拍拍林志明肩膀,不过那兔套子...
我昨晚连夜编的!林志明得意洋洋,用的是我毛衣上的毛线!
晚饭后,冷志军送胡安娜回家。月亮又大又圆,照得雪地亮堂堂的。姑娘怀里抱着胡炮爷给的虎骨酒,走两步就偷瞄冷志军一眼。
瞅啥?冷志军耳朵根发热。
爹说...胡安娜声音比蚊子还小,说你今天...那啥...
过啦?
嗯...姑娘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给你。
包里是把铜钥匙,磨得锃亮。咱家地窖的,胡安娜低着头,爹说往后...肉啊酒的...随你拿...
冷志军心头一热,掏出个狼牙吊坠给胡安娜戴上。月光下,两人影子叠在一起,灰狼懂事地跑前头去了,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雪地里投下个小月牙。
东边老房里,林秀花和冷潜正在油灯下数钱——是卖野味的积蓄,准备给新房添家具。林杏儿趴炕上睡着了,小丫头怀里还抱着个褪色的布老虎。
西厢房里,林志明正往小本本上画画:歪歪扭扭的山形,几个火柴人,还有头大熊。最后一页写着:爸,我想当猎人...
夜风吹过屯口的白桦林,树梢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新房的地基里,那些鹅卵石静静躺着,等着开春后砌进墙里,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