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稍歇,观察清楚再动。”徐逸风低声道,声音凝成一线,传入每人耳中。
众人依言散开,各自寻找隐蔽点。徐逸风倚靠在一棵老柏树的树干后,双目微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灵台空明,将全部心神都集中起来。他悄然从怀中取出那枚触手温润的黑石,握在掌心,默默运转内息,将一丝极细微的真气注入其中。
霎时间,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暖流自黑石中涌出,迅速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汇入眉心识海。他的感知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如同水银泻地,又如同无形的雷达波,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首先“撞”入感知的,是白马寺整体散发出的那股浩瀚、祥和、厚重如大地般的佛法气息。这气息纯净而博大,是千年来无数高僧大德诵经、念佛、修行所积累的愿力结晶,如同一个温暖的光罩,笼罩着整个寺院,让人心生安宁,杂念顿消。若是一般修行者在此,恐怕会立刻被这股气息感染,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但徐逸风心志坚毅,又有黑石护持灵台,他强行收敛心神,将感知的焦点如同探照灯一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宏大的佛法愿力场,一点点地向齐云塔的方向集中,尤其是试图穿透坚实的地面,探向那不知深几许的塔基之下。
初时,感知如同陷入泥沼,被层层叠叠的佛法力量所阻隔、消融。但徐逸风耐心极佳,操控着那丝由黑石增幅的灵觉,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寻找着气息场中细微的缝隙。终于,在尝试了数次之后,他的灵觉猛地一沉,穿透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波动,如同沉睡在地底极深处的远古巨兽那缓慢而沉重的心跳,隐隐约约地、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到他的感知中。
这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非属人间的、冰冷的异质感,与五台山地宫中感应到的“惑心瞳”封印颇有相似之处,都充满了岁月沉淀出的古老与沧桑。但相比之下,齐云塔下的这股波动,显得更为内敛,更为深沉,也更为……庞大。它不像“惑心瞳”那般带着蛊惑人心的邪异躁动,反而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和秘密,仿佛一旦被触动,便会引发滔天巨浪。在这股波动深处,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金属共鸣般的奇异韵律,与怀中黑石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呼应。
“果然在此……”徐逸风心中巨震,背后竟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尘影僧所言非虚!这塔下镇压之物,恐怕比‘惑心瞳’还要古老、还要可怕!这白马寺,果然是风暴的中心。”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蔡若兮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回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风哥,查探清楚了。寺内巡逻的武僧分作三队,每队五人,身着深灰色僧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沿着固定的路线交错巡逻,间隔时间约在半炷香左右,纪律严明,步伐沉稳,皆是练家子。齐云塔周围明面上未见固定岗哨,但塔基下方,环绕着一圈七面颜色各异的布质经幡,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插在地上。我观察了气流,经过那经幡范围时,有明显的滞涩和微弱偏移,绝非自然现象,很可能是一种结合了奇门遁甲的预警或困敌阵法,触碰即会引发警报。”
她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将观察到的关键信息一一禀明。
蔡若兮话音刚落,另一侧阴影微动,夏侯琢也如同鬼影般滑了回来。他脸上惯有的玩世不恭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罕见的凝重。
“风眠兄,情况有点复杂。”夏侯琢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这和尚庙晚上可真是热闹得很。除了咱们这几只‘夜猫子’,暗地里至少还蹲着两拨人,都在盯着这白马寺,尤其是齐云塔的方向。”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拨在西北角,那边有一片高低错落的民房屋顶。三个人,藏得挺好,但呼吸绵长,身形在移动时几乎不带风声,显然是内家功夫不俗的好手。看他们的动作习惯和隐藏方式,像是江湖上某些专门干‘湿活’的团伙,路子偏阴狠,目的不明。”
“另一拨,”夏侯琢的语气更加严肃,“就更邪门了。藏在寺门前那片老松林里,距离更近。具体人数摸不清,可能两三个,也可能更多。他们的气息……怎么说呢,若有若无,几乎完全与环境融为一体,要不是其中一人在调整姿势时,身上散发出一丝极淡的、像是……檀香混合着某种陈旧纸张的味道,我几乎以为那里只是几棵普通的松树。这隐匿功夫,绝非中原武林常见的路数,倒像是……某些传承古老的秘教或者……专门培养的暗杀者。”他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这阵仗,比皇宫大内还邪乎,早知道真该带副叶子牌,也好过在这儿干耗着喂蚊子。”说着,他没好气地拍死了脖子上又一只企图饱餐的蚊虫。
赵莽始终如同铁塔般镇守在土坡外围最隐蔽的角落,他虽然没有移动,但一双虎目在黑暗中灼灼发光,如同最警惕的猎犬,耳朵微微颤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风吹草动。他的存在,让整个小队有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后背。
而小栓子,则依旧安静地蹲在之前那块大石头旁,双手托着腮,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寺院和塔影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寂。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执拗地望着那座沉默的齐云塔。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感应到了什么。只有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托着腮的双手指节微微有些发白,而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睛深处,似乎有极淡、极淡的、如同水纹般的微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仿佛在倾听,倾听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古老而遥远的呼唤。
徐逸风综合了所有信息,大脑飞速运转。寺内戒备森严,暗藏阵法;寺外至少有两拨目的不明、敌友难分的势力虎视眈眈,其中一拨还显得异常诡异。己方人数不占优,且对塔下情况一无所知,贸然潜入,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极可能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他睁开双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已然有了决断。“形势比预想的更复杂。”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硬闯已不可行,风险太大。敌暗我明,时机不对。”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座如同黑色巨人般矗立的齐云塔,塔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婆娑迷离,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禅机与致命的杀机。这白马寺的第一夜,虽未真正踏入其门槛,却已如同管中窥豹,感受到了水下冰山的庞大与暗流的汹涌。接下来的较量,将不再是简单的武力对抗,更多的是智慧、耐心、心性乃至背后势力的博弈。
“看来,需得改变策略了。”徐逸风缓缓道,“明日,我们正大光明地递上名帖,以游学居士或远道而来的虔诚信众身份,入寺拜访。唯有融入这光天化日之下,才能更好地观察寺内情形,寻找接近齐云塔的契机,也能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在白日里又会如何动作。”
这是一个稳妥且更具操作性的计划。众人闻言,虽略感遗憾未能即刻行动,但也心知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撤。”徐逸风果断下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般,默契地收敛气息,沿着阴影处悄然退却。他们的身影在洛阳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几个闪动,便彻底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身后,那座历经千年的白马寺,以及寺中那高耸的齐云塔,依旧静静地矗立在茫茫黑夜之中。塔身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而威严,如同一个坚守了千年的秘密守护者。长明灯的光芒微弱却顽强,映照着塔基下那些无声的经幡。地底深处,那古老的波动依旧按照永恒的节奏,缓慢地搏动着,等待着真正能揭开其神秘面纱的宿命之人的到来。而今晚的暗流涌动,或许仅仅是一切的开端。洛阳的风云,已然因这几人的到来,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11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