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林家村彻底浸透。
村东头那间借来的小屋窗户被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桌面上投下微弱的光圈,照亮了林霄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面前摊开的一张皱巴巴的本地地图。
父亲最终在极度的恐惧和悲痛中,吐露了几个零碎的关键词:“……领头的……听他们喊他‘周少’……开的车很贵,牌子我不认识……还有,他旁边那个当官的,姓王,好像是什么……国土那边的……”
“周少……王姓官员……”林霄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寒。怒火会烧毁理智,而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是猎手锁定猎物前的耐心。
他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一个名为“云顶山庄”的别墅区。这是本地乃至市里都知名的富人区,传言背后有京都的关系。那个“周少”,最有可能的巢穴就在那里。
“爸,妈,”林霄抬起头,看着蜷缩在床角,精神几乎被击垮的父母,“我去去就回。你们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母亲想要阻拦,嘴唇翕动,却被父亲用力按住。父亲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某种决绝的、无法挽回的东西。他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
林霄站起身,没有走门。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出,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没有动用任何民兵关系,甚至没有联系任何一个过去的战友。直觉告诉他,对手的能量超乎想象,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打草惊蛇,并给身边的人带来灭顶之灾。这是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同一时间,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陈浩,一个年近四十、眉头紧锁的老刑警,正死死盯着投影幕布上几张血腥无比的照片。
村支书儿子溺毙的河道,打捞上来的尸体脖颈处有清晰的勒痕;乡党委书记一家四口灭门现场,血腥味几乎能透过照片弥漫出来,手法干净利落,专业得像是一场处决;而最新收到的,是市长一家在郊外别墅被焚烧后的焦黑残骸……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个年轻的警员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力。
陈浩没有说话,他只是反复切换着照片,目光锐利如鹰。这些案子,发生在不同辖区,受害者身份天差地别,看似毫无关联。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若隐若现的线。
“查一下,最近一段时间,这些受害者,在遇害前,是否都接触过,或者间接处理过……与林家村强拆案相关的事宜。”陈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知情的下属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陈队,你的意思是……这一连串的灭门惨案,都跟林家村那件事有关?这……这太疯狂了!”副手忍不住说道。
“疯狂?”陈浩冷笑一声,指着市长一家被烧焦的照片,“你觉得这不够疯狂吗?从基层到市府,一路杀上去,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报复,这是在……清理门户!或者说,是在切断所有可能被追查的线索!”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林家村、村支书、乡党委书记、市长这几个词之间画上了箭头。
“有一个复仇者,或者一个组织,正在用一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沿着强拆事件的权力链条,自下而上地进行清算。他们的效率高得可怕,而且对我们内部的行动似乎……了如指掌。”
最后那句话,让所有在场的警察脊背都是一凉。
“查!两条线!”陈浩斩钉截铁地命令,“一,秘密排查所有与‘周少’——周伟,以及国土局那个王副局长有过密切接触,并有可能参与林家村事件的人员,暗中布控,重点保护!”
“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找到那个民兵,林霄。他爷爷死在强拆现场,他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也是最有动机和能力……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我要知道他现在的确切位置,以及他过去几天的所有行踪!”
命令下达,整个重案组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转起来。但陈浩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和他的队伍,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走向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深渊。而那个叫林霄的民兵,究竟是复仇的厉鬼,还是被抛出来的诱饵?
云顶山庄,三号别墅。
灯火辉煌,音乐喧嚣。一场私密的派对正在举行。泳池边穿着比基尼的年轻女孩,端着香槟穿梭的侍者,以及围在中心那个穿着花哨衬衫、脸色有些虚浮的年轻男子身边的谄媚面孔,构成了一幅与外界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奢靡画卷。
他就是周伟,父亲是省里有头有脸的富商,传言与京都某位大佬关系匪浅。
“周少,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平啊?”一个端着酒杯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凑过来,他是本地某个开发商,靠着周家的关系拿地,“那几个当官的,死得可真邪乎。”
周伟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在灯光下晃眼:“死几条不开眼的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敢挡路,就是这个下场!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
他语气嚣张,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别墅内外明显增多的、穿着黑色西装、眼神警惕的保镖。父亲昨天紧急加派了人手,并严厉警告他最近要低调。
可他周大少什么时候低调过?在他看来,那些命案不过是某些人狗咬狗,或者不知惹了哪路凶人,跟他周家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按照惯例,看中了林家村那块地,用了点“常规”手段而已。谁知道那老东西那么不经吓,自己撞到挖掘机上死了。
晦气!
周伟仰头灌下一口酒,将那一丝不快抛开,伸手搂过身边一个女孩,引来一阵娇笑。
他并不知道,就在别墅外,浓密的绿化带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静静地注视了这里很久。
林霄如同雕像般潜伏着,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他仔细地数着保镖的数量、巡逻的规律、监控探头的死角。
周伟的样子,和他从父亲模糊描述中拼凑出来的形象吻合。那张因纵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已经和爷爷被埋在废墟下的苍白面容重叠。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他周身凝聚。
但他没有动。
不是因为保镖,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直觉。这一连串的灭门案,太快,太干净了。像周伟这种纨绔,绝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甚至不可能在事发后如此迅速地斩断所有线索。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一个更冷酷、能量更大的黑手。
现在杀了周伟,固然痛快,但很可能就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元凶隐匿得更深。
他需要忍耐。需要从周伟这里,撬出更多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派对逐渐进入高潮,喧嚣声更大了。一个保镖似乎有些内急,跟同伴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向别墅侧面一个较为偏僻的洗手间。
机会!
林霄的眼神骤然锐利。他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在保镖转入角落的瞬间,从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滑出。
动作快如闪电!
左手从后方猛地捂住对方的口鼻,右臂屈起,用手肘关节精准而凶狠地击打在保镖的颈侧动脉窦上。那保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
林霄将他拖入更深的黑暗角落,迅速剥下他的西装外套和通讯耳麦自己换上,并将昏迷的保镖用提前准备好的塑料扎带捆好,塞进了灌木丛深处。
他压低帽檐,调整了一下呼吸,模仿着之前观察到的保镖走路的姿态,面无表情地重新走回别墅主体的阴影区域。他不能进入核心派对区,那里人多眼杂,容易暴露。他的目标,是别墅的书房或者主卧——那里最可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