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里,血腥味已经压过了腐叶的霉味。十五个民兵,此刻还站着的只剩六个——林霄、赵猛,还有三个年轻队员。地上躺着的,有穿着迷彩服的,有光着膀子纹着蛇的,尸体叠着尸体,断胳膊断腿泡在泥水里,被车轮碾烂的肠子缠在树根上,皮卡的帆布被炸开,白色的“货”混着血和泥水,流成了蜿蜒的小溪。
最后一个毒贩被赵猛的匕首钉在树干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林霄一步步走过来。林霄没开枪,抽出猎刀,一刀刀剐开对方的衣服,直到露出他胸口纹着的“眼镜蛇”头,然后抬手,把刀狠狠扎进了蛇眼。
“清理战场。”林霄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老张、老刘、老李……找块布盖上。马翔的……把能找到的都收起来。金雪……”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把她的狙收好了。”
队员们沉默地行动,没人说话,只有埋尸体时铁锹撞在石头上的闷响,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赵猛蹲在地上,用衣角擦着沾满血的匕首,擦着擦着,突然一拳砸在泥地里,指节渗出血来。
林霄靠在一棵橡胶树上,枪管抵着额头,想喘口气,胸口却像被巨石压住。三年了,他们十五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之交。老张的孙子刚满月,老刘的地里还种着没收获的玉米,老李昨天还说要给队里的狗做绝育,金雪……金雪去年还跟他说,等攒够了钱,就去县城买条红裙子。
现在,他们都成了这片雨林里的一捧泥。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那是个老旧的翻盖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是队里统一配的,除了联系家里,平时都关着机。林霄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爹”的名字,背景灯在血色弥漫的雨幕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喂,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父亲林建国带着哭腔的喘息,那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霄……霄啊……你……你快回来……”
林霄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硬汉子,当年被毒蛇咬了都没哼过一声,现在怎么会这样?
“爹,出啥事了?是不是爷爷……”
爷爷今年八十七,上个月摔了一跤,一直卧病在床。林霄的心揪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发颤。
“爷爷他……”父亲的声音突然断了,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家里……家里没了……”
“啥没了?”林霄的声音陡然拔高,耳麦里还在传来队员们埋尸体的动静,此刻却像隔了层玻璃,“爹!你说清楚!房子咋了?爷爷咋了?!”
“房子……被推了……”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带着哭腔的嘶吼像刀子扎进林霄的耳朵,“那些人……带着推土机来的……你爷爷他……他拦在门口……被……被活活气死了……”
轰——!
林霄感觉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推了?气死了?
他仿佛能看见爷爷拄着拐杖,拦在老屋门口,对着推土机怒吼,然后猛地捂住胸口倒下去的样子。那座老屋,是爷爷盖了一辈子的心血,房梁上还挂着他小时候得过的奖状,炕头边还放着爷爷舍不得扔的旧烟袋。
而他的爷爷,那个总爱摸他头,说“霄啊,守好家”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在他和兄弟们在边境浴血奋战,用命堵着毒贩的时候,他的家,他的根,被人从根上刨了?
“谁干的?”
林霄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是……是县里的……说是搞开发……那个刘老板……带着人来的……还有穿制服的……我们拦不住啊……”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崩溃的呜咽。
刘老板。
林霄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脑子里。就是那个山城县的房地产商,上次缉毒队端掉的一个窝点,就查出他跟“眼镜蛇”有勾结。没想到,这头披着人皮的狼,竟然把爪子伸到了青石峪,伸到了他家里。
“等着。”
林霄只说这两个字,然后狠狠按断了电话。他猛地站直身体,雨水从战术头盔的边缘倾泻而下,在他脚下汇成一滩血水。刚才战斗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狂暴的戾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像岩浆一样烧得他浑身发烫。
“赵猛。”他转身,声音冷得像冰,“把老张他们……先埋在山坳里,立个记号。”
“队长,你要干啥?”赵猛抬头,满脸是血,眼睛红得吓人。
“回家。”林霄抓起地上的猎刀,用布条缠在手上,刀柄的血被勒得滋滋作响,“回去杀狗。”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能冻结雨水的寒意。十五个兄弟,五个永远留在了这片雨林,而他的家,他的爷爷,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碾成了泥。
那辆改装过的猎豹越野车,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在布满尸体和血污的山道上冲开一条路。林霄把油门踩到底,车速表的指针快要绷断,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被血水染红,模糊了前方的路。
但他看得清。
他看见爷爷倒在老屋门口的样子,看见老张没吃完的干粮,看见金雪没来得及穿的红裙子。
这些账,他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雨还在下,洗不掉雨林里的血,也冲不散他眼底的杀心。
血色归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