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老板问他要不要再来一份,他摇头,说够了。
走出店门,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门框换了漆。
夜色下,他拐进那条老小区。
路灯换成了节能的,灯罩上结着薄薄的水汽,光圈像被雾一层层裹住。
门口的保安亭亮着暖黄的灯,门禁系统立着,红点一闪一闪。
楼道还是那样窄,水泥墙壁上的斑点更密了些,楼梯拐角处堆着纸箱,写着“易碎”。
他停在曾经的那扇门前,门锁不是之前的样式,门上贴着新的福字,鞋柜的摆放也不一样。
他只是站着,听着门里面传出电视的声音,是新闻频道里再熟不过的播报腔,夹着油锅里滋滋的响动和有人说笑的武汉话。
“把盐拿来捏”、“碗在哪个柜子沙”,都是陌生的声音,熟悉的是生活的节拍。
不认识的脚步从门内走近,又远去,生活在里面继续,和他无关。
他想到父母,想到从前的饭桌,想到父亲端着碗看比赛,母亲拿汤勺敲他的碗沿,要他别把筷子插在饭里。
想到冬天晒被子的味道,阳光和肥皂混在一起,暖烘烘。
他把耳朵从门上移开,后退一步,站了很久。
楼道里有人上楼,鞋跟在水泥上敲出清脆的声,和他记忆里父亲夜里回家时的脚步几乎一模一样。
他条件反射似的转头,看到的是一个拎着超市袋子的年轻人。
那人对他点头,打开了对面门,合上,楼道又恢复安静。
出小区的时候风更大了,他沿着江边慢慢走。
江水在夜里是一块深色的布,偶尔有船过,远远地按一声笛。
桥上的车灯像流过去的星,冷白的,亮,很快就不见。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枚硬币,起了一个念头,又笑自己幼稚,最后还是弹了出去。
硬币落入黑暗里,没有声音。
他对着江面很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这句话掉进风里,像他口袋里的那枚旧硬币一样,沉下去,再也看不见。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知遥发来的消息:“到哪儿了。”
他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密密麻麻的打了一长串文字,然后,“江滩这边,马上回。”只留下这两句。
风从江面掠过,吹干了他眼里那一点点潮意。
他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过中山大道,穿黎黄陂路,汽车喇叭声在身后短促地响。
他忽然明白,眼前这座城市每一条街都是他童年的路径,可这一个世界没有他曾经走过的脚印。
这座城市与他有无数重叠的影子,但属于他的那一份,已经在另一个时空里停住了。
眼前这些街道、校门、房门、摊位,都像一张熟悉的照片,却换上了全新的标题。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没把它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念了一遍,然后对过去的自己做了一个体面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