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民和那些本地干部,则彻底玩起了消失。他们要么说自己下乡调研了,要么说家里老母猪要生了,总之,试验区办公室的电话,永远是秘书代接,而林默的办公室门口,更是门可罗雀,仿佛成了一块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地。
只有林默,一如往常。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舆论的影响,每天照常上下班,看文件,研究地图。他甚至还很有兴致地让马卫民的秘书,帮他把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天路”的负面报道,全都打印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这天下午,苏曼推开了林默办公室的门。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暴中绝不弯折的白杨。
她将一叠花花绿绿的外国杂志,扔在林默的办公桌上。
最上面一本,是最新一期的《时代周刊》亚洲版。封面上,是一副极其刺眼的漫画:一个穿着中山装、面目模糊的中国官员,正拿着一把金勺子,费力地想给一片流沙铺上黄金。
封面标题是:the Great Folly of a(中国的世纪之蠢)。
“他们现在都这么叫我们的项目。”苏曼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林主任,享受你一夜成名的感觉吗?”
林默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金融时报》的影印件,上面用红笔画满了各种标记。听到苏曼的话,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成名?不。”他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稿,递给苏曼,“苏总,你看这个。”
苏曼接过来,发现是法国cEo皮埃尔·杜邦那段采访的全文翻译。林默用红笔,圈出了其中一句话:“……除非他们能发明一种全新的、能够让沙丘在分子层面实现固化的聚合材料,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还有这个。”林默又抽出另一张纸,是美国贝克特公司的发言稿,上面同样有一段被圈出的话:“……他们的设备和人员,每天至少需要消耗五千吨淡水和八百吨燃料,这在沙漠腹地是无法想象的,除非他们能拥有一支规模堪比美军第七舰队的后勤保障部队。”
苏-曼看着这些被圈出的句子,有些不解。这些不正是对方用来嘲笑他们的论据吗?
林默放下手中的报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光芒。
“苏总,你错了。他们不是在嘲笑我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
“他们是在给我们上课。免费的,全世界最顶级的一堂课。”
“法国人告诉我们,这个项目的技术核心,是一种能实现‘分子层面固化’的聚合材料。美国人提醒我们,后勤的瓶颈,是每天五千吨水和八百吨燃料。”
林默的手指,在那些被画了红线的文字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敲打着战鼓。
“他们以为自己在出题,在设置障碍。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其实是在帮我们列清单,在帮我们明确招标书的技术参数。”
他抬起头,看着苏曼那张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红唇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深邃的弧度。
“他们把所有自认为无解的难题都摆在了桌上。而每一个难题的背后,都对应着一个解决方案,和一个明确的价码。”
“现在,我们不仅知道了路该怎么修,甚至连从他们手里买技术、买服务的价钱,都有了谈判的底线。”
林默靠回椅背,将桌上那些充满讥讽与嘲笑的报纸,轻轻地拢在一起,仿佛那不是一堆废纸,而是一份份价值连城的商业情报。
“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看着苏曼,笑了,“我应该谢谢他们。谢谢他们,帮我们省下了至少五百万美元的咨询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