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
“对,退到墙根底下,用车尾顶着墙,再打满方向盘冲出去!”
小张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越野车发出痛苦的呻吟,缓缓向后退去,直到车屁股“咚”的一声顶在了招待所的院墙上。
“冲!”
随着林默一声令下,小张再次猛踩油门。这一次,有了墙体的支撑,车头猛地一甩,像一头挣脱了缰绳的蛮牛,终于冲破了风的壁垒,嘶吼着扎进了那片混沌的黄沙里。
车一上路,立刻像是驶入了一片波涛汹涌的黄色海洋。
车身剧烈地摇晃,雨刮器疯狂地摆动,却根本刮不干净扑面而来的沙幕。能见度不足三米,车灯发出的光,也被浓稠的风沙吞噬,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翻滚的尘土。
后座的冯姐紧紧抓着扶手,脸色煞白。她参加过援外医疗队,去过战火纷飞的非洲,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和无助。
这哪里是开车,这分明是在开船,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
“主任,我们……我们去哪?”小张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林默的声音,像定海神针,清晰而沉稳,“城东三十公里,是绿洲河的上游,城市的主力水源地和一号泵站,就在那里。”
“您……您怎么知道?”小张很惊讶,他来之前也做了功课,但绝没有细致到这种程度。
“昨天晚上,我看了绿洲市近二十年的地方志。”林默的回答轻描淡写。
小张和冯姐都沉默了。
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为地方上的软抵抗而唉声叹气,在为没有钱没有人而发愁,而这位新来的主任,却已经一个人,默默地看完了那堆枯燥得能让人发疯的故纸堆。
小张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冯姐,从对方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样的震撼。
他们以为林默的底气,来自京城的背景,来自那份尚方宝剑。现在他们才明白,他最大的底气,来自他自己。
“抓稳了!”林默突然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向左一偏,小张惊呼一声,死死地把住方向盘。一个被风吹断的巨大广告牌,擦着他们的车顶飞了过去,重重地砸在后面的路上,发出一声闷响。
如果晚半秒,这辆车就会被直接拍成铁饼。
小张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了。
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林默带他们出来,不是在演戏,不是在赌气。
这是在玩命。
可他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看着他平静地拿出地图,用手电筒的光,在剧烈颠簸的车里,仔细核对着路线和方向,他的心,竟然也跟着一点点地定了下来。
恐惧还在,但一种更滚烫的东西,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名为“追随”的信念。
与其在办公室里,被那些老油条的官腔和太极拳憋屈死,不如跟着这个疯子,在这漫天黄沙里,轰轰烈烈地疯一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越野车在风沙中艰难地爬上一个缓坡,车里的颠簸,忽然减轻了。
“到了。”林默收起地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小张把车停下,透过渐渐变得稀薄一些的风沙,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建筑轮廓。
那里,就是绿洲市的命脉所在——一号泵站。
整个泵站,笼罩在昏黄的沙幕中,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灯光,也听不见任何机器的轰鸣。
只有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在狂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无力地呻吟。
林默推开车门,第一个走了下去。
狂风瞬间将他的外套吹得鼓涨起来,沙粒劈头盖脸地打来。他眯着眼,走到那扇大铁门前,伸手推了推。
门,从里面被锁死了。
就在这时,林默的脚步一顿。
他低下头,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看到门前的沙地上,有两行非常新鲜的轮胎印。
印痕很深,一直延伸到泵站院墙的角落,然后消失在一片被刻意打扫过的空地里。
风这么大,沙子流动得这么快,这两行轮胎印,却像是刚刚才留下不久。
林默的目光,顺着轮胎印消失的方向,望向院内那栋唯一亮着一扇窗户的二层小楼。
那扇窗户里透出的,不是电灯的光。
而是一种摇曳的、昏黄的,属于蜡烛或者油灯的光。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这泵站里,并不是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