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后者,则意味着,他将以一人之力,向整个盘根错节的西部利益集团宣战。前路,将是万丈悬崖。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窑洞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黄昏的阳光,像金色的潮水,汹涌而入,瞬间填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远处的山脊,被夕阳染成了一片瑰丽的血红色。风从戈壁的尽头吹来,带着一丝苍凉的、属于旷野的气息。
他看着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新栽下的沙棘树苗,许久,才缓缓开口。
“楚老,我来的时候,在县城听人说,您是‘楚疯子’。”
楚天雄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声里满是沧桑:“他们说得没错。”
“我也想当个疯子。”林默转过头,看着楚天雄,他的眼神平静,但平静之下,是燃起的、不可动摇的火焰,“您疯了十五年,想把这片黄土地变绿。现在,该我接着疯了。”
“路上的钉子,不拔掉,硌脚。”
“吃人的野兽,不除掉,早晚会伤到更多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了这片沉寂的土地里。
楚天雄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挺拔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那个同样站在京城高楼的窗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自己。
不,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比当年的自己,眼神里多了几分冷静,也多了几分……狠厉。
“好。”许久,楚天雄只说了一个字。
他转身,从那堆破烂里,翻出一个军绿色的旧水壶,拧开盖子,递给林默:“喝口水,然后滚蛋。”
林默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很烈,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像是某种土酿的酒。一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滚回京城去,把你的课题组建起来,把你的图纸变成真正的文件。”楚天雄背对着他,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在我死之前,让我看到,你吹的那个牛,到底能不能实现。”
“在我死之前,让我看到,这山沟里的水,能变甜。”
林默放下水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对着楚天雄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背起行囊,迎着漫天壮丽的晚霞,向着山谷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
楚天雄也没有回头。
老人就那么站在窑洞门口,像一尊风化的石像,直到那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梁的尽头。
风吹过,将地上的一页手稿吹起,又轻轻落下。
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模型,旁边,是两行字。
一行是楚天雄写的,瘦硬如铁:“引东海之水,灌西天之田。”
一行是林默写的,笔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敢叫日月换新天。”
……
返回京城的路上,林默没有坐飞机。
他选择坐那趟要走上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
晃动的车厢里,他将楚天雄的那本笔记,又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火车穿行在广袤的西部大地上,窗外,时而是无边的戈壁,时而是连绵的雪山。笔记本上的那些名字和罪状,与窗外的景色交织在一起,让林默对这片土地的认知,变得前所未有的立体。
他知道,京城里那些关于区域经济的研讨会,那些精密的模型和数据,都只是漂浮在空中的云。
而这本笔记里记录的,才是这片土地上,最真实、最残酷的根。
火车进入晋西省境内的时候,林默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煤皇帝”王四海的名字上。
一种冰冷的、如同猎手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在他的眼底凝聚。
京城的棋局,已经布好。
西部的猎杀,将从这里,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