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楚天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了。
他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翻了身后的土凳。他死死地抓着桌子的边缘,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十五年的野兽,在发出不甘的嘶吼。
这个构想,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是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野望。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无异于痴人说梦,甚至会被打成妄图颠覆国家经济秩序的疯子。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仅凭草案里一个不起眼的词,就完整地推导出了他整个思想体系的核心!
“我不知道。”林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是觉得,一个能写出那样一份方案的人,他的终点,绝不会只是‘引水灌田’那么简单。”
楚天雄不说话了。
他只是看着林默,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狂喜,有寻得知音的慰藉,还有一丝英雄迟暮的苍凉。
突然,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到窑洞的角落,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了一个满是尘土的木箱。他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卷卷用油布包好的、已经泛黄的图纸和手稿。
他把那些东西全部倒在地上,跪在地上疯狂地翻找着,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不是这个……这个模型过时了……”
“水权!对,是水权交易!我算过的,我算过的……”
他像一个找到了宝藏的孩子,将那些尘封了十五年的心血,一页页摊开在林默面前。
那是一个比林默的方案,宏大十倍、复杂百倍的世界。
从跨流域水权交易,到阶梯式碳税设计;从生态移民的社会结构重组,到利用宗教文化进行生态理念传播……
楚天雄彻底点燃了。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十五年的屈辱。他时而激动地在墙上画着新的图谱,时而又为一个小小的数据和林默争得面红耳赤。
林默则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一切。他将楚天雄那些超前的、甚至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用自己掌握的现代金融工具和互联网思维,进行重构和翻译,让它们变得更具操作性。
两代人的思想,在这间小小的窑洞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碰撞、交融、升华。
这不是请教,也不是传承。
这是一场跨越了十五年光阴的合奏。
不知过了多久,当窑洞的门被外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时,刺目的阳光照了进来。
送饭的年轻牧民愣住了。
窑洞里,两个人影,一个须发皆白,一个年轻挺拔,都盘腿坐在地上。他们周围,铺满了写满符号和图表的纸张,墙壁上,更是画满了纵横交错的线条。两人都双眼通红,胡子拉碴,形容枯槁,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辰。
楚天雄手里拿着半个干硬的馍,另一只手在地上比划着:“……不,这条‘数字丝路’的节点,不能放在省会。要放在绿洲的边缘,让它成为文明和荒漠交界处的灯塔!”
林默点点头,撕下一块馍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明白,您是想用它来重构聚落形态,吸引‘数字游民’,形成新的知识密集型社区……”
三天三夜。
他们就在这间窑洞里,不眠不休,将那个宏伟的蓝图,一笔一划地,从幻想变成了可执行的草案。
第三天的黄昏,当最后一笔落下,楚天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了墙上。
他看着满地的图纸,又看看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的林默,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温情。
“这盘棋,太大了。”他沙哑地说,“光有图纸,不够。”
林默点头:“我明白。”
“京城里的那些老家伙,不会轻易让你动土的。”
“我知道。”
楚天雄沉默了片刻,忽然挣扎着站起来,从土床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用牛皮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旧笔记本。本子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发亮。
他将本子递给林默,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这是我这十五年,在这里写下的一些东西。”
“图纸上的敌人,是无知的自然规律。而这本子上的敌人……”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是吃人的野兽。”
“要修路,得先除掉路上的钉子,和吃人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