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坐下，秘书悄无声息地送上两杯清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要去京城了，紧张吗？”韩立农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有点。”林默实话实说。
“紧张就对了。”韩立农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说明你清楚，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京城那潭水，比江东深得多。在江东，你是在一个划定好的棋盘上，跟人下棋。到了京城，你要先学会看清楚，谁是下棋的人，谁是棋子，谁……又是那个随时能掀翻棋盘的人。”
这番话，让林默的心头一凛。
“你那份报告，写得很好。好就好在，它不仅解决了江东的问题，还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一种跳出‘一亩三分地’，从更高维度解决区域发展失衡问题的思路。”韩立农的目光锐利起来，“这种思路，让一些人看到了希望，自然，也让另一些人感到了威胁。”
“他们不会像王大海那样愚蠢地去拉电闸，也不会像秦老那样倚老卖老地给你施压。”韩立农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们的手段，是让你在规则里，在程序中，在一次次看似正常的会议和讨论里，悄无声息地被边缘化，最后，被所有人遗忘。”
林默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韩书记今天叫他来的真正目的。
“你这次去，是借调，身份很微妙。你属于‘外来户’，没有根基。所以，第一步，不是要做出什么成绩，而是要站稳脚跟，活下来。”韩立“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三角形。
“顶层，是制定规则的人。他们轻易不会下场。”
“中间层，是执行规则，并利用规则博弈的人。这是你的主战场。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每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方甚至多方利益。你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被他们解读出十八种含义。”
“底层，是像你在江东一样，具体做事的人。但京城的‘底层’，能量也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一个普通的项目官员，可能就能决定一个几十亿的项目最终花落谁家。”
他用笔尖点了点中间层的位置：“你去了之后，会被安排在地区经济发展司，这个司，权力大，是非也多。你的顶头上司，司长郑南声，是个学者型官员，为人相对公正，但原则性极强，这是你可以团结的力量。你要记住，他对事不对人，拿出专业的东西，比任何花言巧语都管用。”
“但是，”韩立农话锋一转，笔尖在旁边画了一个圈，“你要小心另一个人，副司长于振海。这个人，履历非常复杂，是从其他部委平调过来的，据说背景很深。他主管的就是各类开发区和新区的政策研究。你的出现，等于直接动了他的奶酪。”
林默的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了一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形象。
“不要主动去招惹他，但也要有自己的防备。”韩立-农继续说道，“你的优势，是你的专业能力，和你看问题的独特视角。这是郑司长欣赏你的地方，也是于振海忌惮你的地方。你要做的，就是把你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他将那张纸推到林默面前，上面除了那个三角形，还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这个人，叫陆铭，在政策研究室工作。他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儿子，为人可靠，消息灵通。你到了京城，可以先联系他，他对部委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比我清楚。就说，是江东的老韩让你找他的。”
林=默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和号码牢牢记在心里。
“最后，还有一件事。”韩立农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收起了那份随意的姿态，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林默的眼睛。
“你这次去，名为借调，实为‘尖兵’。你那份报告里提到的‘区域协同发展’和‘产业梯度转移’，上面很感兴趣，准备拿一两个省作为试点。但阻力非常大，因为这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蛋糕。”
“所以，你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帮你披荆斩棘的刀。”
韩立农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很薄，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他走回来，将信封递给林默。
“这里面，是一个人的名字。”韩立农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这个人，现在也在京城。他欠我一个人情，一个天大的人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找他。”
林默接过信封，能感觉到那薄薄的纸张下，似乎蕴藏着一股惊人的能量。
“为什么？”林默忍不住问。
韩立农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赏，有期待，还有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因为这个人，是京城里，公认的、最不按规矩出牌的‘疯子’。你去找他，要么，他帮你把天捅个窟窿；要么，他会拉着你一起，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