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一位真正高明的领导,他在用望远镜看清了整个战场的宏大局势之后,会不会……也想偶尔拿起一架‘显微镜’,来仔细观察战场上的某一处关键阵地?”
【蓝色剧本】在林默脑中浮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他没有停顿,继续用那个比喻将自己的意图包裹起来:“我们不需要去解剖战场上所有的麻雀,那会陷入事务主义。但我们可以精选一只,比如像红星厂这样,最具典型意义的‘麻雀’,把它放在显微镜下,做一次最精细的病理切片。”
“我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做什么价值判断,只是客观地呈现出,它的五脏六腑,哪一块是健康的,哪一块已经发生了病变,哪一根血管被堵塞,癌细胞又是如何扩散的。我们把这张最原始、最真实的‘病理切片图’,也一并呈上去。”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韩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手中的紫砂茶杯,似乎有千斤重。
林默的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把最复杂、最精密的锁。
望远镜!显微镜!
两份报告!
一份“望远镜”版,高屋建瓴,歌功颂德,总结经验,指明方向。这份报告,可以公开,可以发表,可以作为他韩立领导有方、指导有力的政绩,完美无缺,光芒万丈。
一份“显微镜”版,解剖麻雀,呈现问题,数据详实,触目惊心。这份报告,不叫报告,叫“内部参阅资料”,甚至可以连标题和落款都没有。它不会经过任何公开渠道,它只会作为“望远镜”报告的一个“附件”,一份供领导“私人参阅”的“补充材料”,静静地躺在文件袋的最底层。
如果这份“显微镜”报告被领导看到,雷霆震怒,掀起一场风暴,扳倒了李建国这棵大树。那他韩立是什么角色?是慧眼识珠,发掘了问题,并敢于将问题呈报上去的功臣!是他领导下的综合调研处,为省委的英明决策提供了最关键的第一手资料!
可如果这份报告石沉大海,或者领导认为时机不成熟,不想动,那又如何?
没关系。这份报告,他韩立可以“没看过”。
他可以一脸无辜地说:“哦?有这份材料吗?哦,我想起来了,是小林那个年轻人自己搞的,说是给我做个参考,年轻人想法多,我也没太在意。我交给领导的,是那份关于总结成功经验的正式报告啊!”
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进,是天大的功劳。
退,是毫发无伤。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架装了安全气囊的筋斗云!
韩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寒意。
他那张清秀斯文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手术刀,将官场里那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规则,解剖得淋漓尽致,并且还利用这种规则,为自己造出了一把最锋利的武器。
这不是书呆子,这简直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你的意思是……”韩立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故意只说了半句,等着林默把话说死。
林默立刻心领神会,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处长,我的意思是,我们综合调研处,对省委负责。我们既要当好领导的‘望远镜’,为领导站岗放哨,也要在必要的时候,充当领导的‘显微镜’,为领导明察秋毫。”
“那份‘望远镜’报告,由我主笔,您来把关,每一个字都确保万无一失。至于那份‘显微镜’材料……就当我这个副处长,练练笔,写着玩儿的。写好了,一并交给您,至于您觉得它有没有参考价值,要不要往上送,全凭您来定夺。”
这番话,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把所有的决定权和功劳,都推给了韩立。
韩立盯着林默看了足足半分钟,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终于,他缓缓地,将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送到了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他没有看林默,目光仿佛落在了窗外那片虚无的空气中,慢悠悠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但是,一定要把握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