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没有动,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如果他现在退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一刻。
“您为了消除齿侧间隙,刻意将四轮和擒纵小轮的中心距缩短了大约百分之一毫米。理论上,这能实现零背隙传动。”
“但是您忽略了材料在实际运转中的热膨胀系数,以及轴心在微观层面的不可避免的偏转。当机芯温度上升0.5摄氏度,这个零间隙就会变成负间隙,两个齿轮会产生硬性挤压,增大的摩擦力矩会超过摆轮游丝系统的驱动力矩,最终在九分三十秒左右,导致擒纵机构锁死。”
“您追求的是极致的艺术品,但它……活不了。”
林默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经过精密计算的子弹,精准地射向万宝路用技术和偏执构筑起来的最坚固的堡垒。
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万宝路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镊子和焊枪。那个动作,充满了仪式感,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僵硬。
然后,他转动了椅子。
“吱——”
那声音刺耳而漫长,像是一扇尘封了十几年的墓门,正在被缓缓打开。
林默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失望彻底摧毁的脸。皮肤蜡黄松弛,眼袋深重得像两个紫色的袋子,花白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但那双眼睛,透过老旧的护目镜片,却迸射出一种骇人的光芒。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见鬼般的审视。
他像一头被闯入巢穴的孤狼,死死地盯着林默,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从里到外彻底解剖。
林默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万宝路没有说话,他猛地抓起工作台上的一支高倍率放大镜,另一只手拿起一把尖锐的探针,重新转向那个机芯。
他的动作不再是刚才的沉稳,而是一种带着神经质的、急促的颤抖。
他将放大镜凑到那个被林默指出的部位,探针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两个齿轮的啮合处,试图测量那微乎其微的间隙。
一秒。
两秒。
十秒。
他的手,开始抖得越来越厉害。
一开始,只是手指的微颤,后来,变成了整个手掌的痉挛。
“铛啷!”
他手中的探针失手滑落,掉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万宝路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了震惊与茫然的眼睛。
他输了。
在他最引以为傲、视若生命的领域,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击得粉碎。
他用十几年与世隔绝的孤独,打造出的自以为完美的艺术品,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这种打击,比当年被李建国排挤、被全世界背弃,来得更加彻底,更加摧毁灵魂。
因为,那是对他的存在本身,最根本的否定。
许久,他才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重新在林默的脸上找到了焦点。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