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这些在过去看来“多此一举”的行为,称之为“现场翻译”。
老同志们一开始是看热闹,后来是看不懂,最后,是坐不住了。
整个单位,年轻人都在外面跑,忙得热火朝天,就他们几个老的还守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一桌人都在埋头吃饭,就你一个揣着手看,浑身别扭。
终于,资格最老、也最爱甩脸色的老冯,忍不住了。
这天下午,一个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来上访,说楼下新开的棋牌室通宵打麻将,吵得她神经衰弱,报了警也没用,警察来了他们就消停,警察一走他们就继续。
老冯清了清嗓子,端着茶杯,决定亲自“下场”试试。
他把妇女请到座位上,沉着脸,酝酿了半天情绪,然后开口了,语气深沉而富有哲理:“同志,你这个情况我了解了。楼下的麻将声,就像是婚姻里的另一半在打呼噜。你烦他,又离不开他,是不是这个道理?”
中年妇女当场就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老冯:“……同志,我……我离婚十年了。”
办公室里,几个偷听的年轻人“噗”的一声,强行把笑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老冯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本想学林默那样一语中的、直击要害,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个大马趴。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林默恰好从外面走进来。他看了一眼窘迫的老冯和一脸茫然的妇女,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他笑着走过去,给妇女的杯子里续上热水,温和地开口:“大姐,冯老师的意思是,这事儿就像牙疼,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但疼起来真折磨人。光吃止痛药(报警)只能管一时,得找到那颗烂牙(问题的根源),把它处理了,才能睡个安稳觉。”
一个“打呼噜”,一个“牙疼”,高下立判。
妇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林局长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个理儿!”
林默又转向老冯,给他递了个台阶:“冯老师经验丰富,看问题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抓住了您‘受折磨’这个核心感受。”
老冯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借坡下驴,干咳了两声:“对,我……我就是这个意思。”
林默随即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了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长:“王局,我是信访局林默。有个事儿得麻烦你……对,一个棋牌室,涉嫌超时经营和噪音扰民。我知道这事儿可大可小,但这位大姐因为这事儿都快得抑郁症了。您看,能不能让,就当帮咱们做群众思想工作了。回头我请您喝茶。”
几句话,有理有据,有人情有压力,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挂了电话,他对妇女说:“大姐,您先回去,最迟明天,保证您能睡个好觉。”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办公室里所有人叹为观止。老冯更是心服口服,他终于明白,这“翻译大法”不是光靠比喻就行的,背后还得有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能力做支撑。
从那天起,信访局的“抢活干”现象愈演愈烈。老同志们也不再满足于蹩脚的比喻,而是开始真正研究卷宗,讨论解决办法。办公室里,聊八卦的少了,讨论工作的多了;看报纸的少了,拿着材料争得面红耳赤的多了。
孙海看着这一切,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信访局这盘棋,被林默彻底下活了。他这个局长,当得从未如此轻松,也从未如此有成就感。
这天下午,就在孙海哼着小曲,准备提前下班回家时,他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电话机,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孙海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而干练的女声,孙海认得,那是市长夏清月的秘书。
“是信访局孙海局长吗?我是市长办公室的小陈。”
“是我是我!陈秘书好!”孙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孙局长,”陈秘书的语气很客气,但内容却不容置疑,“夏市长看到了市电视台关于纺织厂工人的报道,对你们信访局这次的工作非常关注。她指示,请你们尽快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上来,她想了解一下,你们是如何把一个老大难的群体上访事件,转变成一个全市赞扬的正面典型的。市长说,你们的经验,或许值得在全市推广。”
“……全市推广?”
孙海握着电话,手心瞬间全是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既是激动,又是惶恐。
他知道,林默这小子,这次是真的捅破天了。只不过,捅破的,是一片更大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