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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局的楼道狭窄而压抑,楼下传来的声浪,像浑浊的潮水般倒灌进来,拍打着每个人的耳膜。那声音里混杂着太多东西,有男人的怒吼,有女人的哭泣,还有几十上百人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汇成了一股让人心头发慌的洪流。
“还我们血汗钱!”
“厂子没了,家也没了!”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磨砺过,充满了绝望的锋利。
孙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灰败。他想开口命令林默站住,用他那套“稳定为先,切忌激化”的理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摁在办公室里。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林默已经走下去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沸腾的油锅,连个声响都听不见,就被喧嚣所吞没。
“局……局长,怎么办?”胖子刘建军的声音带着颤音,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干了二十年信访,最怕的就是这种群体性事件,一旦处理不好,小则通报批评,大则就地免职。
孙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骂他没出息,可自己的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咬了咬牙,官场生涯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时候,主官绝不能退缩。他要是缩在楼上,传出去就是他孙海怕事,把一个新来的副局长推出去当炮灰。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孙海低喝一声,整理了一下衣领,强撑着官威,迈步跟了下去,“都跟我下去!记住,多听少说,稳住情绪!”
刘建军和王春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当他们一行人出现在信访局大门口时,那股灼人的声浪瞬间达到了顶峰。
近百名工人将不大的门前广场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生活的重压。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有些人手里还举着粗糙的纸牌,上面用血红的墨水写着诉求。
人群的最前面,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身材不高,但腰杆挺得笔直,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眼睛浑浊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倔强。他就是原纺织厂的劳模,也是这次上访的领头人,李建国。
工人们看到孙海,情绪更加激动了。
“孙局长,你总算肯露面了!”
“半年了!你们就拿话糊弄我们!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我们把一辈子都给了厂子,现在连活路都不给我们吗?”
质问声、哭喊声像无数只手,揪扯着孙海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连忙举起手,摆出惯用的安抚姿势:“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大家的问题,市里一直在研究,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建国那洪钟般的声音打断了。
“研究?孙局长,你们研究了半年,研究出什么了?研究出我们的补偿款怎么就从三万变成了三千?还是研究出收购我们厂子的那个老板,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善人?”
李建国的话,立刻引爆了全场。
“就是!账目不公开,凭什么说资不抵债!”
“骗子!都是骗子!”
孙海被顶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你说一句,对方有十句等着你,句句都带着刺,根本无法沟通。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谁也没想到的画面出现了。
林默从人群的侧面挤了进来。他没有像孙海那样站在工人的对立面,试图去压制他们。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门房边上,从里面搬出了一张折叠桌,又搬出了一把椅子。
然后,他又走进去,拎出了一大桶纯净水和一摞一次性纸杯。
在震天的怒吼声中,他旁若无人地把桌子摆好,把水桶放稳,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倒水。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每一个杯子都倒得七分满,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这诡异的一幕,让喧嚣的现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工人们停止了呼喊,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们在信访局门口闹了半年,见过冷脸,见过不耐烦,见过警察拉起的警戒线,就是没见过有人给他们搬桌子倒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