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致远号的指挥层中炸开。邓世昌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甲板上的油漆还要白。他不是怕死,可天花这种东西,比欧罗巴人的炮弹要可怕一百倍。这玩意儿不认军衔,不认铁甲,一旦在密闭的舰队中爆发,别说去美洲建立秩序,他们这几万人能不能活着回到大华都得打个问号。
“马上隔离!所有接触过土着的人,全部隔离观察!船上所有区域,立刻用石灰水和酒精消毒,一遍不够就十遍!”邓世昌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一时间,整艘致远号都动了起来。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卫生兵冲向后甲板,将那些刚刚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土着重新驱赶、隔离到船尾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士兵们用惊恐和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些“瘟疫源头”,之前那点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一些年轻士兵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仿佛空气中都漂浮着死亡的微粒。
张煌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返回了致远号。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远躲开,而是直接走到了隔离区前。隔着一道临时拉起的警戒线,他看着那些重新陷入恐慌和绝望的土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温和友善的“天兵”,转眼间就变得如此冷酷。
舰队的随军总医官,一位在京城颇有名望的老大夫,脸色凝重地向张煌汇报:“总司令,情况很严重。三十七名土着中,有十二人确认感染了天花,正处于发病初期。其余人虽然暂时没有症状,但作为密切接触者,感染的风险极高。更麻烦的是,我们的船员,有近百人与他们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
“能治吗?”张煌的声音异常平静。
“难。”老大夫摇了摇头,“我们出航时携带了牛痘疫苗,但数量有限,是给舰队核心人员预备的。而且牛痘只对未感染者有效,对于已经发病的,我们只能用些清热解毒的汤药,听天由命。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身体,早就被折磨垮了,根本扛不住天花的折腾。”
“你的建议是什么?”张煌问道。
老大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他凑到张煌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总司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几万将士的性命,最稳妥的办法……是把他们……处理掉。扔回海里,就当没救过。然后全船进行最彻底的消毒,或许还能控制住。”
这个建议充满了冰冷的理智,却也充满了彻骨的残忍。把刚刚从地狱里救出来的人,再亲手推回去。
张-煌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老大夫,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得这位见惯了生死的医官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的职责是救人,不是杀人。”张煌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连这三十几个人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去拯救千千万万的土着?传我的命令,把致远号上所有的牛痘疫苗都拿出来,优先给接触过的船员接种。剩下的,给那些没发病的土着用。从现在起,致远号作为隔离船,脱离主舰队,在后方一百海里处跟随。船上所有人员,不得与舰队其他船只进行任何接触。直到……疫情结束。”
“总司令,不可!”邓世昌急了,“致远号是我们舰队的主力巡洋舰,您怎么能……”
“执行命令!”张煌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旗舰镇远号上被交通艇送了过来,是那个印第安男孩石风。他被允许穿上防护服,在王夫之的陪同下,远远地看着隔离区里的同胞。
当他看到那些人身上的烙印和伤疤时,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当他的目光扫过一个因为高烧而陷入昏迷的年轻女人时,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用刚刚学会的、还很生硬的汉语尖叫起来。
“毛毯!是毛毯!”他指着那些土着,又指了指已经沉没的西班牙船的方向,脸上满是泪水和仇恨,“白皮魔鬼……他们给了我们毛毯!很暖和的毛毯!然后,大家就开始发烧,身上长满脓包,一个一个地死去!我阿母……我阿母就是这样死的!”
王夫之赶紧将他的话翻译给张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