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钦差行辕。
房内气氛凝重,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
周培公端坐案后,面前的烛火被门缝挤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一个亲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报!黑水城汉逆,于红石山建成巨型铁炉,日产精铁万斤,其铁器产量激增五倍不止。”
周培公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频率未变。
又一名传令兵冲了进来,盔甲上还带着风沙。
“报!汉逆设立‘格物学堂’,专授火器、机械、冶炼之邪术。首批学员过百,皆为其工坊骨干或聪慧少年,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周培公的敲击停了。
他端起茶杯,杯盖与杯沿碰出一声轻响。
第三个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声音里满是惊惶。
“报!汉逆颁布《育民令》蛊惑人心,黑水城人口暴增。流民如潮水般涌入,除汉人外,蒙古、畏兀儿等部族亦多有投奔,其势已成。”
“啪。”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反应。
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我军三道锁链各处堡寨,近日屡遭小股汉逆精锐袭扰。其装备新式火铳,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夜袭、伏击、狙杀军官,我军防不胜防,守军士气日渐低落。”
“报!粘杆处河西密探网再遭重创。七处联络点被连根拔起,十六名暗桩失踪,疑被汉逆‘青蛇卫’拔除。我方渗透破坏步履维艰。”
一连串的军报,让屋内的空气愈发沉闷。
最后一个传令兵冲进门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顾不得狼狈,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报!关内调拨之仿制‘惊雷炮’三十门,于运输途中,遭汉逆骠骑旅精锐伏击。押运官兵死伤殆尽,火炮尽数被毁。”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周培公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大舆图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张图,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突然,他猛地转身,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密报全部扫落在地。
纸张纷飞,如同冬日里的漫天大雪。
“废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扭曲。
“一群废物。”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几名传令兵。
他精心构筑的三道锁链,他引以为傲的窒息之策,非但没能困死那个李信,反而成了对方成长的养料。
炼铁,办学,纳人,练兵,反谍。
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狠,每一步都精准地打在他的软肋上。
那座黑水城,不再是一个孤立的据点,而是一个正在疯狂吞噬血肉、锤炼筋骨的怪物。
一种陌生的情绪,从他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是恐惧。
“李信……”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