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疏勒河之耻(2 / 2)

“你们的身后,是谷中数万父老妻儿!是你们的爹娘,是你们的婆娘,是你们的娃!”

“临阵脱逃,弃袍泽于不顾!弃家园于敌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按《汉军死律》第一条:凡临阵畏缩,率先脱逃,引发溃乱者,斩立决!”

“尔等,可知罪?!”

“汉王饶命!汉王饶命啊!”

赵小栓第一个崩溃了,他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小的……小的就是一时吓傻了……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

“吓傻了?”

李信猛地抬手指着身后那片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

“看看那些躺在那里的弟兄!他们就不怕死吗?!”

“他们怎么没跑?!”

“他们的爹娘妻儿,就不是爹娘妻儿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溃兵的心上。

李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周大勇在内都浑身一颤的命令。

“去,把他们三人的家人,都给老子带过来!”

命令一出,全场死寂。

风声,水声,还有溃兵们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没过多久,柳树屯和溪头村的里正,带着一群哭天抢地的妇孺老弱,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河滩。

赵小栓那双目失明的老娘,被邻居搀扶着,一边走一边哭喊。

钱二狗刚过门没几个月的新婚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孙石头的老爹,一个拄着拐杖、满脸风霜的庄稼汉,跟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

“栓儿!我的栓儿啊!”

赵小栓的瞎眼老娘摸索着扑到儿子面前,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脸,声音凄厉得让人心碎。

“你跑什么?你为什么要跑啊!”

“你爹当年死在清狗的刀下,他可曾后退过一步?!”

“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家门口的爹娘和乡亲了吗?”

“你跑了,你让娘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你让咱老赵家的祖宗在地下怎么安宁?!”

“娘……娘……”

赵小栓看着老娘那双流着浑浊泪水的空洞眼眶,看着妻子怀中被惊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儿,再看看周围乡亲们投来的,那种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失望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羞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钱二狗的妻子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李信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汉王!二狗他是一时糊涂!求您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吧!”

“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孙石头的老爹老泪纵横,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拐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儿子的背上!

“畜生!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

“你跑!你跑!你对得起死在堤上的周家小子吗?前几天他还帮你家挑水!他替你挡过刀啊!”

“你……你……”

老人气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家人的哭喊,长辈的斥责,乡亲的目光,如同一把把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剐在赵小栓、钱二狗、孙石头三人的心上。

赵小栓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混着泥污,他不再求饶,也不再辩解。

他对着老娘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满是碎石的河滩上,磕出了殷红的血印。

“娘!儿知错了!”

“儿给爹丢人了!给老赵家丢人了!”

“儿……该死!”

他猛地转向李信,眼神中不再有恐惧,只剩下死寂。

“汉王!小的认罪!小的该死!只求汉王……看在小的一家为卧龙谷流过血的份上,照顾好我娘和娃儿……”

钱二狗和孙石头也瘫倒在地,失魂落魄,再无半句言语。

李信握着刀柄的手,指节根根泛白,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山岩。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残阳下,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寒光。

“行刑!”

两个字,冷酷,决绝。

刀光闪过!

三颗尚带着惊恐和悔恨的头颅,滚落在泥泞的河滩上。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脚下浑浊的河水。

凄厉到极点的哭嚎声再次响起,撕心裂肺。

李信收刀入鞘,刀身归鞘的清脆声响,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扫过那五十名面无人色、屎尿齐流的溃兵,扫过所有在场的军民。

“此三人之血,当为警醒!”

“战场之上,一步退,则步步退!退一步,身后便是家破人亡!退一步,便是袍泽血染黄沙!”

“今日,疏勒河之耻,所有人,都给老子刻在骨头里!永世不忘!”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战场中央,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

“取石!立碑!”

几名士兵合力抬来一块在炮火中被崩裂、沾满了暗红色血污的青色条石,将它重重地竖立在遍地狼藉的堤岸废墟之上。

李信接过亲卫递来的战刀,用刀尖,抵住了冰冷的石面。

“刻!”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刀锋划过岩石,石屑纷飞。

李信手臂上的肌肉坟起,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刻下四个大字。

死战卫民!

四个字,笔画深陷,力透石背。

每一笔,都像是蘸着战死者的鲜血写成,带着生者的无尽悲愤与决绝!

“取酒!”李信喝道。

亲卫捧上一坛烈酒。

李信一把拍开泥封,将辛辣的酒水,缓缓地、一滴不漏地浇在那冰冷的石碑之上。

酒水混合着石缝中尚未干涸的血迹,蜿蜒流下,仿佛是石碑在流淌着血泪。

“今日,我李信,于疏勒河畔,以血为誓!”

李信接过一碗酒,目光如炬,扫过周大勇,扫过那五十名溃兵,扫过所有在场的士兵。

“凡我汉军将士,人在,阵地在!”

“有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有敢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有敢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狠狠摔在石碑脚下。

“啪!”

瓷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