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请看。”
王希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枚崭新的铜钱,呈到李信面前,他的眼神里是工匠独有的、近乎虔诚的狂热。
“按照您的吩咐,铜七铅三,严控配比。”
“铸造过程中,火耗死死压在了半成以内。”
“此钱重一钱二分,形制规整,成色均匀,您听这声儿!”
说着,他将铜钱轻轻一抛,又稳稳接住,那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议事堂内回荡。
他身后,几个亲信抬着一口沉重的木箱,箱盖敞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数千枚铜钱,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泛着一层沉稳厚重的红铜色泽。
李信没有立刻说话,他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铜钱拈了过来。
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沉甸感。
他学着王希的样子,屈指一弹。
“嗡——”
铜钱在空中高速旋转,发出的鸣音清越悠长,久久不散,证明其质地之密实,远非那些掺了大量铁、锡的劣钱可比。
“好!”
李信眼中爆发出浓烈的赞许。
他看到的不是一枚钱,而是政权的血脉,是信用的基石!
“此钱一出,谷内军民交易,与周边部落互市,便有了我大汉自己的度量衡!陈卿!”
侍立在侧的陈敬之立刻躬身出列,神情肃穆:“臣在。”
“即刻传令!”李信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以此钱为‘汉铢’,定为我卧龙谷及麾下所有控制区内,唯一法定钱币!”
“命军功司会同民政府,连夜拟定《钱法》!凡私铸、剪边、恶意囤积、拒不接收者,严惩不贷!首批汉铢,优先用于支付军饷、工匠酬劳,以及与沙俄、乌苏等部的贸易结算!”
李信手掌握紧,那枚温热的汉铢仿佛有了生命。
“务必让这枚小小的铜钱,成为我大汉二字,最坚实的信誉!”
陈敬之眼中精芒一闪,立刻跟上了李信的思路,补充道:“汉王,臣有一议。
可在军功司的功勋名册旁,另立《钱粮簿》,将兵士们的部分功勋,折算为汉铢饷银发放。
如此一来,既能让新钱以最快速度流通于军中,又能省却大量实物转运之劳,一举两得。”
“准!”李信毫不犹豫地点头,“王希!”
王希猛地挺直了腰杆:“属下在!”
“铸钱之事,由你格物院全权负责!所需铜料,军需处优先保障,任何人不得挪用!首批十万枚,半月之内,本王要看到它们躺在府库里!”
“属下领命!万死不辞!”王希重重抱拳,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铸钱,是国之重器。
这背后承载的,是一个新兴政权最原始、也最磅礴的野心。
卧龙谷西南七十里,黑石岭。
此地山势险恶,怪石嶙峋,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寻常人轻易不会靠近。
然而,在几处看似早已废弃的矿洞深处,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汉王!”
负责此地的老工匠赵大锤,满脸都沾着淡黄色的硫磺粉末,一见李信的身影出现在矿洞口,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他曾是喷子枪量产计划的骨干,如今被委以更重要的使命。
“按您的图纸,三层隔离防护已经全部建好。”
他指着溶洞深处用厚重木板与湿牛皮层层隔开的区域,压低了声音介绍道:“最里头,是高温提纯区;中间是研磨混合区;最外层,也是离咱们最近的,是装填封装区。
各区工匠分班作业,除非交接,否则互不相通,严防死守!”
李信迈步走入,洞内温度骤然升高,空气中的硫磺味也愈发浓烈。
他仔细查看了工坊的通风管道和排水暗渠,又随手拿起一个工匠佩戴的口罩。
那是由多层棉布叠加,中间夹着一层木炭粉,并且在使用前必须浸湿的简易防毒面具,由医曹主官张济提议。
工匠们护眼的,则是王希设计的、用薄薄的水晶片打磨成的护目镜。
虽然简陋,却已是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致。
他微微颔首,对这些细节表示满意:“很好。
‘多层警戒制’落实得如何?”
赵大锤连忙道:“汉王放心!矿场外围五十里,由青蛇卫设下三道暗哨;矿场内部,由您的亲卫队日夜巡逻;所有工匠,都是三代身家清白,家人皆在卫民营中。”
李信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昏黄灯火下,正埋头苦干的矿工。
他们眼神专注,动作麻利,但眉宇间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李信知道,这紧张不仅源于手中工作的危险,更源于那无处不在的监视,以及身后整个家庭的命运。
他停下脚步,转身对赵大锤道:“告诉他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工匠耳中。
“在此地劳作一日,工钱三倍于谷内。
米粮、肉食,足额供给,绝不克扣。”
话音刚落,洞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兴奋的喘息声。
但李信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冷得如同洞外的山风。
“但是……”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人心。
“若有泄密者……”
整个溶洞的温度,似乎都在这一刻骤降。
“一人泄密,全家连坐。
此乃《军工保密律》第一条铁则,天王老子来了,也绝无宽宥!”
“是!属下明白!工人们都明白!”赵大锤猛地躬身,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肩上扛着的是什么。
这不起眼的硫磺矿,这烟熏火燎的工坊,是汉军未来敢于叫板天下的真正底牌!
首批高纯度的硫磺晶体,被小心翼翼地提纯、研磨成细腻如面的淡黄色粉末。
一切都在严密而高效地进行着。
矿工周大福,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在黑石岭这鬼地方不分昼夜地干了快一个月,三倍的工钱让他终于挺直了腰杆。
家里的婆娘和两个半大小子,不仅顿顿能吃上饱饭,前几天还扯了新布,准备做过冬的衣裳。
这天,终于轮到他出矿场休沐,回到卫民营的家中。
或许是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骤然放松,或许是三杯劣质烧酒灌下了肚,胆气也壮了三分。
在营地里那间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面对几个相熟同乡的旁敲侧击,他起初还守口如瓶。
“老周,行啊你,发财了也不吭声!黑石岭那鬼地方到底挖啥宝贝呢,工钱给那么高?”
周大福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摆摆手:“去去去,不该问的别问。”
“切,有啥了不起的。
不就是挖矿吗?难不成还能挖出金疙瘩?”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他,周大福脖子一梗,一时嘴快,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咳,啥金疙瘩……就是些黄石头,那味儿冲得很!不过汉王说了,那玩意儿,可比金疙瘩金贵多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邻桌一个趴在桌上,看似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汉子,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一抹锐利的神色在他浑浊的眼底一闪而逝。
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暗网的石子。
涟漪虽小,却在第一时间,被青蛇卫布下的天罗地网精准捕捉。
不到半日,燕九的桌案上,就摆上了一份关于周大福酒后失言的密报。
源头,被瞬间锁定。
卫民营,周大福家。
破旧的木门被一股无声的力道推开,如同鬼魅般,燕九带着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青蛇卫,出现在了屋内。
周大福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在院子里颠着、逗乐着,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幸福。
他的婆娘正在灶台边忙活,一口陶锅里炖着难得一见的肉块,浓郁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小院。
当周大福看到燕九那身标志性的黑衣,以及那张永远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脸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惨白。
他手一软,怀里正咯咯笑的孩子,差点掉在地上。
“周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