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看完，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知道了。”他淡淡回应。萧景禹果然开始展现他的价值，这些信息虽不算核心机密，但足以证明他在宫中朝中埋设的耳目已经开始运作。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也意味着风险，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南川公主那边如何？”
“依旧安静。但昨日鸿胪寺少卿（陈松的人）以探视为名，试图套话，被公主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另外，我们的人发现，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观察蘅芜苑，手法很隐蔽，不像是大皇子或陈相的人。”
“另一股势力？”萧凡目光微凝，“查清楚。”
“是。”
萧凡走到书房一侧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扫过南疆，掠过帝都，最后落在北方广袤的疆域。南川之患暂平，但帝国的麻烦从未停止。北方游牧部落近年来虽安静，但据边关零星传来的消息，似乎有几个部落正在悄然整合。朝堂之上，皇子争位，权相弄权，皇帝心思难测。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吞噬。
与四皇子萧景禹的合作，是一步险棋，但或许也是破局的关键。他需要一个人在朝中发出不同的声音，分散皇帝、大皇子和陈松的注意力，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而那位阿莎公主…萧凡眼神微动。她是一枚意外的棋子，用得好，或可起到奇效。南川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老南川王年事已高，几位王子争权。阿莎公主深受其父宠爱，与其嫡兄、现任南川王关系密切。维持与她的良好关系（哪怕是基于利益的），将来或许能影响南川的内部政局，确保边境长治久安。
这日，皇帝萧衍心情似乎不错，或许是南疆平定让他松了口气，便在宫中设下家宴，并未邀请太多外臣，只叫了几位皇子、公主作陪。令人意外的是，他特意下旨，让阿莎公主也一同赴宴。理由是“以示恩宠，抚慰远人”。
这旨意看似恩典，实则将阿莎公主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宴设于御花园水榭之中，灯火璀璨，丝竹悦耳。
阿莎公主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得体宫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坐在末席。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加掩饰的轻蔑（主要来自大皇子一系的某位宗室）。
皇帝倒是显得很和蔼，问了她几句起居是否习惯，南川风物如何，她便谨慎地一一作答，言辞谦卑感恩。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轻松。大皇子萧景恒似乎多喝了几杯，看着低调沉默的阿莎公主，又瞥了一眼对面同样沉默寡言、只顾低头吃菜的四皇子萧景禹，忽然生出一股恶意的调侃之心。
他笑着对皇帝道：“父皇，今日家宴，其乐融融。光是饮酒听曲，未免单调。久闻南川女子能歌善舞，尤以王室公主为最。不如请阿莎公主一展舞姿，让我等也开开眼界，如何？”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静。
让一位战败国的公主、而且是作为质子的公主，在胜利国君主的家宴上献舞，这其中的羞辱意味，不言而喻。几位老成的宗室微微皱眉，觉得大皇子此举有失身份。三皇子等人则面露看好戏的神情。
阿莎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可以忍受监视，忍受孤寂，但无法忍受这种公然的、针对她个人和国家尊严的羞辱。她猛地抬头，看向大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
皇帝萧衍端着酒杯，面沉如水，并未立刻说话。他似乎想看看这位南川公主会如何应对。
就在阿莎公主几乎要忍不住起身拒绝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皇兄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平日里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四皇子萧景禹。
萧景禹放下筷子，用绢帕擦了擦嘴角，语气温和却清晰：“阿莎公主乃南川王妹，身份尊贵，今虽留居帝都，亦是客居，而非俳优。我大梁乃天朝上邦，礼仪之邦，岂能效仿蛮夷，以观他国宗室之舞为乐？此举恐失我大国气度，亦寒了远方归化之心。儿臣以为，不妥。”
他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既维护了阿莎公主的尊严，又巧妙地抬高了“大梁”的身份，指责大皇子的提议是“失礼”、“蛮夷”行为，冠冕堂皇，让人难以反驳。
大皇子萧景恒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四弟竟会当众驳斥自己，顿时涨红了脸：“四弟！你…”
“景禹说得有理。”皇帝终于开口，打断了萧景恒的话，他看了四皇子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是朕疏忽了。阿莎公主是客，岂可轻慢？此事休要再提。奏乐！”
丝竹声再次响起，尴尬的气氛稍稍缓解。
阿莎公主感激地看了一眼四皇子萧景禹，却见他已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而坐在不远处的萧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萧景禹，终于开始不再满足于仅仅是“潜龙在渊”了。他选择在这个时刻，以这种方式出头，是为了拉拢南川公主可能代表的潜在力量？还是单纯为了博取一个“知礼”的名声，在父皇面前表现？或者，是针对大皇子的一次试探性反击？
无论如何，这潭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萧凡端起酒杯，掩去眼中的深思。他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了。新一轮的风暴，正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