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琼州特有的草木气息,穿过崖州城低矮的城墙缝隙,钻进州衙略显破败的厅堂。
林霄端坐案前,指尖划过一份由州同知吴有田呈上的诉状——薄纸承载的,却是汉民与黎族峒寨间一场险些酿成流血的冲突。
诉状言辞激烈,控诉西北“黑石峒”的黎人越界毁田、劫掠农具,更打伤数名垦荒的流民。字里行间,是汉民的无助与愤懑。
林霄合上状纸,目光沉静。他深知,这绝非孤立事件。自他踏足琼州,沿途所见黎汉隔阂、彼此戒备的景象便刻入脑海。鹿回头湾总管苏文谦的汇报更明确指出,西北黑石峒头人“符昂”对基地壮大心怀警惕,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吴同知,”林霄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此事涉及汉黎和睦,更关乎崖州安定。本官需亲往调停。”
吴有田面露难色:“大人,那黑石峒乃生黎之地,向来不服王化,峒首符昂更是性情桀骜。前几任知州也曾试图调解,皆无功而返,反增其骄横。大人千金之躯,亲涉险地,恐有不测……”
“正因其桀骜,才需亲往。”林霄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若只遣胥吏传话,或再施以过往敷衍之策,非但于事无补,反令黎人轻视我崖州衙署,以为官府怯懦可欺。符昂既敢纵容部众毁田伤人,所图无非两点:一则试探我官府底线与鹿回头湾虚实;二则,或因我们这里大力发展开垦、渔猎,无意间侵占了其传统猎场渔区,或阻了其下山通路。”他起身,望向窗外连绵的雨林,“化外之地,生存不易。黎汉之争,根源多在土地、水源、猎场。一味弹压或一味退让,皆非长久之计。”
他心中已有定策。临行前,苏文谦的密报犹在耳畔通过有限馈赠与调解小纠纷,已与邻近几个小峒寨建立了脆弱的和平,这证明“惠”的策略可行。而王弼、俞通源操练的陆上护卫队已初具战力——这即是“威”的底气。恩威并施,方是破局之道。
三日后,林霄仅带十名精干衙役及通晓黎语的归化黎人向导“阿山”,轻装简从,踏入通往黑石峒的崎岖山路。雨林深处,藤蔓蔽日,湿热难当。参天古木盘根错节,鸟兽啼鸣忽远忽近,透着原始野性的气息。这与运河两岸的稻香市井、翰林院的墨香典籍,恍如两个世界。
临近峒寨,气氛陡然紧张。林间暗处,隐约可见持弓挎刀的黎族汉子身影,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这一行不速之客。阿山以黎语高声通报来意,对方沉默片刻,方有一人转身飞奔入寨禀报。
黑石峒坐落于半山腰一片相对开阔的台地,竹木结构的干栏式屋舍依山而建,外围以粗木栅栏和荆棘丛环绕,寨门处更有数座了望竹楼,颇具防御之势。峒首符昂并未在寨门亲迎,只派其弟符豹出面。符豹身材魁梧,脸上绘有靛蓝色图腾,腰间挎着锋利山刀,眼神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林霄这位年轻的汉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蔑。
“汉官远来,峒寨简陋,无甚招待。”符豹声音粗粝,黎语经由阿山转译,透着一股疏离,“不知大人所为何事?若是为前几日山下那点‘小事’,我峒人也被汉人伤了几个,扯平罢了。”
林霄神色平静,无视对方的倨傲,朗声道:“本官崖州知州林霄,此来非为算旧账,而是为解新仇。汉黎同处一方水土,唇齿相依。争斗不息,只会两败俱伤,让这荒山更添白骨。烦请通禀符昂峒首,本官愿与他当面一谈,为双方寻一条共生之路。”
或许是林霄的镇定与直接出乎意料,符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吟片刻,转身入内。
约莫一炷香后,林霄被引入寨中最大的竹楼。楼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兽皮和草药的混合气味。符昂端坐主位,年约四旬,面容刚毅,额间一道疤痕平添几分凶悍。他身披一件色彩斑斓的麻织披肩,目光如电,直视林霄,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