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
“微臣在!”林霄立刻应声,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抬起头来。”
林霄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低垂,不敢直视天颜。
朱元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同冰锥,似乎要刺穿他所有的伪装。良久,皇帝才淡淡开口,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琼州……蛮荒瘴疠,九死一生。苏轼当年,亦是戴罪之身,方流落彼处。你如今是朕的翰林院侍读,虽品级不高,亦是清要之职。为何自请前往那等不毛之地?可是觉得,朕如今……刻薄寡恩,容不下你了?”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狠辣,直接将林霄逼到了悬崖边上!若回答是,便是坐实了“怨望”之罪;若回答不是,则之前的请辞理由便站不住脚。
林霄心头狂震,但苏婉事先的推演此刻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立刻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和“忠诚”:“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陛下天恩,重于泰山,臣虽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臣之所以恳请前往琼州,绝非因陛下刻薄,实乃臣深自反省,自知才德,实不堪侍奉陛下左右,深恐久居京华,尸位素餐,反致陨越,辜负圣恩!”
他顿了顿,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继续道:“且……且臣私心以为,如今太子新故,陛下为皇太孙计,宵旰忧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亦需汰弱留强。臣才疏学浅,留于中枢,无益圣治,反恐成为陛下之累。若能远赴琼州,于那蛮荒之地,为陛下、为皇太孙开疆拓土,安抚黎庶,使南疆永固,海波不兴,则虽远在万里,亦如近在君前,尽忠王事。此乃臣一片赤诚,绝无半分怨怼之心,伏乞陛下圣察!”
他将自己的“避祸”巧妙地包装成了“为君分忧”、“为皇太孙固本”,甚至暗含了“主动为朝廷淘汰冗员”的意思,姿态低到了极致,却又将忠君爱国的大旗扯得猎猎作响。
朱元璋听完,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臣,又落回林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定。他自然看得出林霄这番话里的水分,但这番“识趣”的表态,恰恰符合他当前的需要。一个主动要求远离权力中心、自我放逐到蛮荒之地的官员,至少看起来是“安全”的,比那些赖在京城、可能结党营私的家伙要让人放心得多。尤其是在这清洗的关键时期,林霄的主动退出,无异于承认了皇权的绝对权威,并主动为皇太孙的顺利继位“清路”。
至于琼州……那地方,穷山恶水,翻不起什么大浪。让他去折腾,若能有所成,算是意外之喜;若无声无息死在那里,也无伤大雅。
半晌,朱元璋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缓和。他挥了挥手,对身旁侍立的司礼监太监道:“将他的奏疏拿来。”
“是。”太监连忙上前,从林霄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疏,恭敬地呈给皇帝。
朱元璋并未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明黄绫子的封面,目光再次落在林霄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念你尚有几分自知之明,且忠君体国之心可嘉。琼州……确需得力之人经营。朕,准你所奏。”
林霄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和解脱感冲击着他,但他强行克制住,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哽咽:“微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朱元璋淡淡应了一声,“不过,琼州虽远,亦是王土。你既自请前往,便需实心任事,莫要辜负朕……与皇太孙之望。具体职司,着吏部与兵部会同议定,再行下达。退下吧。”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林霄再次叩首,这才颤抖着站起身,垂首躬身,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文华殿偏殿。
直到走出殿门,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林霄才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大口喘息着,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照亮了湿漉漉的宫道,也照亮了他劫后余生的脸庞。
他成功了!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朱元璋最终认可了他的“识趣”,批准了他外放琼州的请求!这意味着,他暂时从京城这场血腥的清洗中,抢得了一条生路!
然而,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琼州之行,前途未卜,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但无论如何,他总算赢得了喘息之机,赢得了远离风暴中心、另辟天地的可能。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压下心中的激荡,迈着依旧有些虚浮的步伐,向翰林院走去。
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符合“贬谪”官员身份的、失落与惶恐交织的表情。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直到他真正离开京城的那一天。